段循径自在吴落的小居室里溜达起来:“没事,我们路上再说。你出门前还是和封亭打声招呼,万一有什么事帮你打个掩护。”
“好。”吴落应了一声,刚要给封亭传音,又想到她上次给自己打掩护时,被胡敞等人举报到教首面前。要不是师父出面及时,把罪责都揽到自己身上,封亭险些挨了顿罚。
吴落想想还是算了,别给人家添麻烦。她把佩剑挂在腰上,不在意地说道:“算了,师父,章琚山弟子们马上都要闭关了,没人会来找我。”
段循偏过头看着吴落道:“怎么,你俩友谊破裂了?”
冤大头吴落静悄悄盯着师父,一言不发,好像听到了一句诅咒。
段循“啧”了两声,摇着头道:“我就觉得这小姑娘不靠谱,跟她师傅一样。胆小怕事,要不是你十年前在后山谷救了她一命,她早就含笑九泉了。且不说上次帮她挡下了那顿罚,就是没挡住又怎样?你可是她的救命恩人,她把你供起来都不为过。”
吴落可算是知道自己这臭脾气像谁了,但她不同意师父的说法:“封亭是全章琚山唯一不曾为难我的仙门后代,就算之前和她没有交情,出于道义,我当时也该出手救她。别说是她,就算当时是胡唢呐被后山鬼气所困,可能我也会出手相救,毕竟是性命攸关的事。”
吴落想到唢呐胡敞,不禁有些烦躁,瘪了下嘴继续道:“封亭领不领我的情是她的事,我也没指望她事后与我站在一边,替我分担整山弟子的敌意。再说了,她私下里对我挺好的,得了什么东西都记着分我一点,你手里拿的酥糖就是她前天才给的。”
段循盯着手里的酥糖,忽然有些难过,难道一包酥糖就足以让吴落以诚相待了吗?与此同时,段循心中又有些欣慰,他这徒弟脾气差,性子倔,孤境逼她长出一口锋利的獠牙,她却只用来自卫。虽然她与同辈弟子之间没有什么血海深仇,可日积月累的小擦小碰,也足以让一颗柔软的心变得坚硬,好在吴落没有。
段循看着吴落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心中又好气又好笑。她才多大点,端个什么架子呢?明明很希望得到别人的善待,只因为收获到的善意太少,于是学会了知足常乐吗?
“私下里对你好有什么用?私下里她还能说三道四。”段循不再看吴落,说话声越来越小,拖到最后直接成了暗戳戳的腹诽,好像在打抱不平。
“师傅可是听到封亭说什么了?”吴落瞥了段循一眼,立刻移开视线,拍了拍衣服,怕被他看出心里的在意,又怕这点在意逆了师父的毛,让他上火。
段循往嘴里塞了一块酥糖,泄愤似的用板牙一击砸碎:“没有,但真正的朋友是能站在明面上相互支持的,就像胡敞和贺远,虽然两人狼狈为奸,但好歹也能沆瀣一气。你别把封亭在心里放得过重,她到底有没有把你当朋友难说。”
吴落对师父这番话持保留意见,她觉得若是对人人都设防,活得太累。如果喜欢一个人,就全心全意对他好,若是讨厌一个人,那就坦坦荡荡地不待见。吴落心里这么想,却没和师父辩解,她一言不发地抽了下嘴角,装作听进去的样子。
段循反射弧长,越想越不开心,他这徒弟自己都宝贝不过来,竟然在别人面前受气。段循陷在上一个情绪之中,一时半会儿无法脱离,可吴落又不陪着他较这个真儿,只能把火撒到别处,他看了眼案几上的裙子道:“你给我把这条裙子收好!”
吴落轻飘飘地“啊”了一声,一个字被她拖得百转千回,音调里透着满满的不乐意。
段循指着裙子,抖着手腕说:“不让你穿,只让你收好。”
吴落心中一喜,赶紧把裙子收到她的小荷包里,再翻上来几件东西,把裙子严严实实地遮了个一丝不露。
“不许把裙子弄丢了!下次我检查!”段循说完,负手走到院子里。
吴落探出脑袋往院外看了一眼,此时不想接近她的炮仗师父。
“你还在磨蹭什么?准备下山了!再不走人都活了!”段循在院里喊了一声。迎面吹来的微风,被他吓得拐了个弯,又吹了回去。
“刚刚是谁好言好语地怂恿我下山?”吴落阴悄悄地嘀咕了一句,临出门前收回了满脸的大逆不道,把全身上下仅有的那点恭顺,全部集中起来摊到了脸上,这才向师父走去。
段循单脚在地面轻轻一点,飞到了空中。吴落自知达不到师父的水平,为了保存体力,拔剑出鞘,御剑而上。
若是在她的死对头面前,吴落就算体力耗尽也要挣这个面子,不借外力,御风而上,可在师父面前犯不着逞强,体力能省就省一点。
随着他们越飞越高,风居院在吴落眼中慢慢缩成一个小点,绵延千里的章琚山,成了躺在天地间的一块翠玉。
段循没告诉吴落具体地点,只一个劲儿往前冲。吴落漫无目的地跟着师父,没完没了地往前赶路,觉得时间过了好久,无比难熬。偏偏段循连一句话也不说,吴落揣测不出师父到底息怒了没有,又不敢随便发问,只能逼着自己假装欣赏风景,权当修身养性。
不知过了多久,吴落正在犯困,空中突然冒出一团提神的黑雾。那黑雾死气沉沉地在吴落面前散开,再自行向天地间化去,颜色逐渐由深变淡。翻滚的气流中,始终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腐浊气味,像是成百上千的死老鼠聚在一处开始腐烂,令人反胃。吴落憋住气,低头向下看去,一缕接一缕的黑烟接连往空中飘来,无穷无尽,几乎看不见地面。
“别看,是鬼气。”
吴落激动地看了一眼师父,什么鬼气不鬼气的,她根本不在意,师傅不说话才是最吓人的。
“师父,这是哪?”吴落头没动,只把视线往下扫了扫,掩耳盗铃地当着她的乖徒弟。
“汤子坟。”段循不让吴落看,自己却看得十分嚣张,从远到近,从左到右依次看了个遍,“我们快到了,先去见个朋友,再见鬼去吧。”
吴落:“……”
师父,要不您还是自己见鬼去吧。
第3章
段循每次带吴落下山抓鬼,基本都要先去见一见朋友,吴落早已习惯,因此没问师父这回又要见谁。师父常年不在章琚山,一个人天涯海角的四处游山玩水,只每隔一段时间回山教吴落一次剑法,教完也不多做指点,换身衣服就跑。于是这没心没肺的师父,拥有了遍地开花的朋友。
一盏茶过后,吴落随师父在一家小茶楼里见到了那位朋友。初见时,吴落惊了一下,她见过师父各色各样的朋友,男的,女的,彪悍的,妩媚的,愤世嫉俗的,感恩世界的,神经的,更神经的……无奇不有。只是之前的朋友,多是与师父年龄相仿的仙中青年,偶有几个和吴落年岁相近的少年,也都比她稍大一些。
而今天这位,看样子竟是师父的忘年交。胡子花白,眉毛花白,头发也花白。面部皱纹长短不一,但都浸润了岁月的痕迹,若是往脸上扑层香粉,至少能被万千沟壑卡住一半,挺费钱的。
吴落作为晚辈,见到老者立刻站了起来,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
那老头面色和善,见吴落第一眼就开始笑,他一笑,眼尾的皱纹越发显得深重,随时要皲裂开一般。
“老色鬼,别看着我徒弟傻笑。”段循坐没个坐样,身子斜靠在桌沿,一条长腿伸到桌外,唯恐挡不着谁的道。
“小姑娘,你就是吴落?”老头活似没听到段循的警告,笑得变本加厉不说,一只手还不老实地向前伸去,随时瞅准机会准备揩油。
吴落皱了皱眉,正要往后躲,老头的枯手已被段循一筷子挥开。
段循没骨头似的,半边身子侧趴在桌上说:“行了,易容易上瘾了,你赶紧变回来,难看死了。”
“老头”挺直了原本佝偻的后背,原地长高了三寸,枯瘦的手瞬息变得修长白皙,像只养尊处优的少爷的手。他顶着一张老脸,继续看着吴落道:“我叫钟以平,比你师父大个三百来岁。”
“钟前辈好。”
吴落颔首,自然地避开钟以平的视线,还没从险些被丑老头揩油的心有余悸中缓过神来。
钟以平吴落先后落了座。吴落很想看看钟以平的真容,又不好直视长辈,只能用余光有意无意地向对面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