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山(2)

吴落的师父段循,经常在仰望星空时感慨:女儿如细水,吴落如瀑布,人家长流,她跳崖,这可怎么好?

然而就这么个玩意儿,入章琚山前,居然是人间世家大族的贵小姐。只是别家小姐的谦虚卑弱她一率不会,只攒足了十成十的傲气被段循超重带上山。

真是见了鬼了。

“吴落,开门。”

小木门“砰砰”响了两声,吴落彻底放弃了调息清气,走到门口,打开了门。

好巧,见了鬼的师父来了。

“师父。”吴落微微颔首,算是行礼。

章琚山弟子依照门规,见到师父要行揖礼,段循却不让吴落这么做,他总觉得徒弟毕恭毕敬给他行礼,有点先礼后兵的意思,像是随时要放大招,因此不许吴落轻举妄动。

“我帮你把胡敞打发走了。”段循走进屋,却把重心留在了门外,身体倾斜成一条岌岌可危的斜线,随时可能就此倒地长眠不醒。

段循每次走路,把重心落在后边,那都是为了摆谱,就比如现在。可惜吴落体察不到师父的用心良苦,总怀疑师父的“身”或“心”至少一面不健全,因此走起路来显得头重脚轻。

段循磨磨蹭蹭地将自己移到案几后,占了吴落的小蒲团,衣袍撩到半空中,一条腿从案几下方哧溜穿出,另一条腿屈膝支在旁边。手肘搁在案几上,下巴垫在手掌心,指头有一下没一下地弹在脸上,每弹一次,段循的眼皮就合上一点,如果没猜错,他的嘴里还夹带了私货,大概是三五个呼之欲出的哈欠,看上去十分五迷三道:“胡敞怎么了?大呼小叫的。”

吴落拎起没水的茶壶,从中倒出最后两滴,想了想,还是没脸请师父舔杯底:“胡敞学艺不精,方才正在自我懊恼。”

段循:“那做什么要骂你?”

“因为是我让他产生的懊恼。”吴落拎着茶壶站起来,要去烧水。

“行了,别忙了。”段循伸手拦住吴落,把她拉下来接着道,“和为师下山抓只鬼怎样?”

吴落暗中叹口气,段循只有在接到任务,又懒于自己完成时,才会端出架子自称“为师”,好为自己撑起一层根本不存在的威严。

吴落:“现在吗?”

段循:“是。”

这么多年,吴落从未拒绝过和师父下山抓鬼捉妖,就算私自下山违反门规,她也不当回事。一来,给师父帮忙本就义不容辞,二来,下山都由师父提出,有他在后面撑腰,就算被发现违反门规,章琚山教首也不会拿她怎样。

只是现在这当口十分关键,还有三天就是章琚山一年一度的弟子轮试。这轮试本没什么,不过是一次小考。可今年不同往年,轮试之后,紧接着要从这辈弟子中,选出章琚山首徒。

首徒大比,从每代弟子入山拜师,到出师学成,百年之中仅有一次。首徒之争不是人人都有资格参与,只有轮试成绩排在前两位的,才能入正殿进行最后的首徒大比。

赢得首徒之位,不光为博得名誉,更能实打实捞到好处。学成出师后,各大教派的首徒若未能入职仙山,便可凭借首徒之位留山任教,收授下一代弟子,不至于沦为籍籍无名的散仙。

修练这么多年,就差临门一脚。章琚山实力出众的弟子们,此时都在闭关修炼,为争得首徒大比的名额而努力准备。

吴落虽然信心满满,但总觉得此时下山气氛不对:“可是马上就要轮……”

段循漫不经心地撩起一把头发:“没事,你还怕比不赢他们吗?当年我参加首徒之战,前一晚把佩剑都玩儿丢了,还不是照样赢下了首徒之位。”

吴落看着师父一脸吊儿郎当的样,感觉自己认贼作父,上了个大当。师父前两天才对她说输了也没事。吴落琢磨着,这难道不是为了让她发奋图强,抓紧时间临阵磨枪吗?可现在,怎么又为了一个信手拈来的小鬼,让她放弃闭关?万一首徒之战真的失利了怎么办?

“你先别急着拒绝。”段循将茶杯举到嘴边,想起没水,便将茶杯夹在两指间把玩起来,“这次的鬼,你之前可没见过。”

吴落面无表情地问道:“这次是哪里死人了?怎么把您请动了?”

段循眯眼笑起来,两指拈着杯口,让茶杯在空中来回晃荡,轻飘飘地说:“这次哪儿都没死人,但有不少死人活了。”

第2章

夺命的孤魂野鬼吴落见了不少,时至今日,却没见过哪只鬼可以妙手回春,听起来竟是比自己还宅心仁厚。

吴落的好奇心不由得被吊起来,她垂着眼,睫毛自发地向上掀去,掀到一半时,她又提醒自己别这么沉不住气,容易被师父牵着鼻子走。师父不懂事,她还不懂事吗?要矜持一点。

可心里这么想,嘴却不大听使唤,吴落盯着案几,淡淡地问道:“在哪里?距离不远可以考虑。”

段循一见有戏,也不急着往后说了,故意吊着吴落的好奇,让她心里先痒痒一阵。他翻出一个巴掌大的小荷包,这荷包看似不大,却可以放置无数仙门道具,章琚山上至教首,下至弟子人手一份,每人都珍惜的很,唯独段循把它当了日常用品收纳袋,什么都往里面塞。

“来,送你个小礼物。”

吴落脸一黑,师父莫非是在贿赂她?

段循伸出一根指头在荷包里搅了搅,找到了要送吴落的小礼物后,双指化身为筷,往里一夹,将一条花裙子抽到空中,让它自由落体到案几上。

“喜欢吗?”

这条裙子说来也奇怪,面料极佳,看似是一层薄纱,触手却是上好锦缎的质感,裙面隐隐散出温和的凉意,沁人心脾,好像覆了一层肉眼看不见的仙气。只是这裙面花纹的绣工,粗糙得令人头疼,无数朵喇叭花,一坨一坨地扎在裙子上,红的,粉的,黄的,绿的,一朵朵都跟开败了似的,姹紫嫣红之中,又不乏触目惊心的美感。

吴落看着这小礼物,眼皮先是一抽,眼角隐隐感到一阵疼痛,仿佛被辣椒呛到的滋味,她好不容易下定随师父抓鬼的决心,此时几乎退缩了回去。

这审美,真是无从说起,师父行贿之前能不能稍微打听一下,她到底喜欢什么。

“师父不必这么客气。”吴落将裙子推远了一点,难为她脸上还带着徒弟应有的顺从。

“别客气,我看凡间小姑娘都这样穿,清清爽爽的。”段循笑着,眼里没见一点不怀好意。

清清爽爽?师父对这词大概有自己独到的见解。

吴落摸了摸头发,把头皮上起的鸡皮疙瘩一一按了回去:“师父为何突然送礼?”

段循道:“下山踏青要有踏青的样子。”

师父果真不是去抓鬼的,不过这裙子大概也不是为踏青送的,谁穿成这样踏青,青都能给踏瞎了。师父审美也许特殊,却不至于丑恶不分。

吴落忍着一个白眼没翻出来,装傻道:“我们不是去抓鬼吗?”

段循换了边手托住下巴道:“不是特别厉害的鬼,主要去散散心,顺便抓个鬼让你涨涨见识。”

吴落知道师父的自尊心稀薄,偶尔出言不逊几句,他也难得受伤,于是直言道:“师父,我可以和你下山抓鬼,但这裙子我是绝不会穿的。”

“为什么?”段循斜眼看着吴落问。

吴落用一副吃了黄连的表情道:“这裙子好丑。”

段循将吴落从头到脚扫了一遍,心平气和地道:“总比你这身乌鸦黑好些。”

段循并不是在回击吴落,只是和她没大没小惯了。吴落也知道,师父性情不羁,不仅没把自己当晚辈,甚至没对她加以雌雄的辨别。在吴落心中,师父就是条大剌剌的喜头鱼,整天欢天喜地,眼睛还长在两边,前方站的是男是女,是善是恶他根本看不到,也不管自己说的话会不会得罪人,成天叭叭说些有的没的,张开嘴吐的全是泡泡。

好在吴落也没把自己当个骄矜的女弟子,师父为老不尊,她正好拿来解闷:“可您这身枸杞红也没比我的乌鸦黑好看到哪。”

段循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新衣,两手一撑案几,站起来道:“我俩这配色还挺搭,正好是一锅乌鸡枸杞汤。那行,你别换了,我们下山吧。”

吴落再次认定了师父是条喜头鱼的事实。下山去哪,怎么行动他一概没提,就记得衣服配色,成何体统:“师父,您还没说下山往哪去?这次抓的是什么鬼?要怎么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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