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山(28)

“闭嘴。”吴落语气清淡,却有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仿佛是大难将至前最后的平静,给人一种山雨欲来的压迫。

文昭虽然可恶,但很会看人脸色,再加上他始终对外面的萧彻有几分忌惮,也就真闭了嘴。他扯了扯衣服,想着此趟把人气得差不多了,笑笑站起来道:“你好好休息,得空再来看你。”

吴落听着文昭渐远的脚步,感觉心中忽然裂了条口。

吴落初尝背叛的滋味,发现比想象的还要难受。她心里本就没放几人,因此分给每个人的情谊都格外充裕。少一个人,就被掏空了小半颗心,怎么都不能随随便便补回来。

吴落想不明白,封亭怎么会这样对她?

十年前,她从后山谷救出鬼气缠身的封亭,封亭躺在床上,气若游丝地对她说,吴落,来日你若有难,我必竭力相助,但我盼永无这一天。

师父远游,吴落独自一人在章琚山,飞檐走壁时多眨了下眼,不小心被仙器划伤了胳膊。吴落很有做庸医的天赋,灵丹妙药不要钱似的用了一堆,可伤口就是不见好。直到封亭看出异样,不顾她婉拒,日日练完剑法,兜着一篓子外伤药,坚持不懈地往风居院跑。一个月后,终于治好了吴落胳膊上面目狰狞的伤口,一点疤痕都没留下。

剑法课上,胡敞与吴落过招,自己不守规矩,被吴落打到了左脸,肿成了半只没卤好的酱猪头。傍晚时分,封亭来找吴落,正巧发现胡敞带着一帮弟子来找茬,于是暗中放出一把傀儡符,先把他们从风居院赶到了横岭阁,再从横岭阁追到了山脚,来了个章琚山长跑一日游。

吴落的佩剑豁了口,封亭让她换一把,吴落说没剑了,这把凑合能用。可不出半天,这豁口破剑就让吴落见识了它的厉害。先是在衣服上挂了几个口,把她装扮成了仙家乞丐。后来又甩出几道作孽的剑气,打入空中后,自动劈成了两半,随心所欲地乱飞。封亭看不下去,隔日就送了她一把极好的佩剑。从那以后,吴落也再没换过剑,一直用到了大比,碎成了三截

……

直到此刻,吴落还在念着封亭的好。数不清的记忆,如同群蜂归巢似的,一股脑堵在了她的胸口。她每想起一段,就眼见着那些欢笑与感激,化成了一把捧不稳又抓不住的虚假讽刺,转眼从心间流走殆尽,而她只能徒劳地看着胸口的漏洞越扩越大。

她被孤立,被嘲讽,被打压都没这么难受过,因为她本来就没拥有过其他人的真心。可是封亭的背叛,就好像抢走了本属于她的东西,那不是一个随随便便能抛却的物件,是她付出了好多心血来维护的宝贝。

可在封亭眼中,自己的情谊却这么廉价吗?

吴落攥住了床单,嘴角绷得发颤。

她安慰自己,这没什么,没有朋友,就算了……

萧彻不知道吴落正经历着什么,他刚在院中溜达了一圈,才进屋就碰到了文昭。

“萧前辈,晚辈告辞。”文昭抱拳一拜,他现在心情很好,不想被萧彻影响,说完立刻拔腿走人。

萧彻狐疑地看着文昭,感觉他全身上下,流露出一种被坏水泡透了的膨胀,从背影都能瞧出他一肚子没完没了的祸心。

萧彻走进卧房,一眼就看出吴落的脸色不好,比他离开前还要苍白,好像涂了十几层粉,连仅有的一点生气都被盖得严严实实。

萧彻走到床边,拉开吴落的手,看着那块鼓鼓囊囊还满是抓痕的床单,沉声问:“文昭说什么了?”

吴落还游离在“封亭为什么要这样”,和“以后该怎么面对她”的失落中,她眨眨眼,好像没听见师兄发问似的,如梦初醒似的开口道:“师兄,如果师父有天背叛你怎么办?”

萧彻对吴落和文昭的对话一概不知,虽不明白她为何突然发问,但还是认真回道:“他不会。”

吴落听到这个答案,首先觉得讽刺,接着平静道:“我也以为她不会。”

萧彻低头一笑,大概明白了吴落心情低落的原因,问道:“谁背叛你了?”

吴落心下恍惚,茫茫然找不到一点安全感:“我以前的朋友,叫封亭。”

萧彻觉得这名字耳熟,想了想道:“哦,段循就是怀疑她,给你的佩剑动手脚是吗?”

吴落心里“咯噔”一下,经师兄这么一提醒,她顿时想起另一桩事。

大比前一日,师父曾嘱咐她回去检查佩剑,因为早前在风居院碰到封亭时,她的行为举止有些异常……

当时吴落并未多心,只草草检查了一番,什么都没发现。

可现在想想,大比当日,她的佩剑断得太轻易了,那是一把上好的玄铁剑,即使文昭用了禁术,也不该连一击都扛不过,直接断成三截。

文昭说,封亭是用符咒的行家,护体符的时限能被她检查出来,是因为封亭设障时心神不稳。

这么说来,她的佩剑也许真被封亭动过手脚。

只是她这回心神稳了,所以自己没检查出来罢了。

“是啊,护体符没用上,肯定还有后招啊。”吴落喉咙哽咽了一下,一颗心缓缓沉到了底。

第19章

萧彻问:“什么?”

吴落心里乱成了一团,对文昭的愤怒,对封亭的失望,对自己的悔恨,不分先后地涌了出来,全部堵在她的喉咙眼,让她一个字都说不出。

就算吴落不说,萧彻也能猜到七八分,无非是被朋友寒了心。吴落年轻,没见过多少人心险恶,可在萧彻眼中,这不过是些无足轻重的小教训,都是用来叫人长大的。

“阿落……”

萧彻还未切入正题,挂在腰间的玉佩,灵光一闪,他不大乐意地低头看了一眼,好像在威胁那道灵光不准擅自闪出来。

像这种随身佩戴的物件,多半是为了接收消息。从萧彻摸玉佩的脸色来看,这玉佩他应该不怎么喜欢,若不是必戴不可,想来也是不够格上身的。萧彻全身上下就这一件饰品,其他什么都没有,从头白到尾,就连腰带都比别人的细,好像两根长长的手链随便绞了绞,就被他框在了身上。总之,全身上下没有一点多余的颜色和装饰。

还好萧彻有一张姿色出众的脸,能够撑起这一身的寡淡无味,换做别人这样打扮,一半得变成守陵孝子,另一半成为冷宫娘娘,也就他还能像个出尘却不富裕的神仙。

吴落被那灵光晃了一下眼:“师兄还有事?”

适才的消息由仙山长老发来,萧彻不能装作没看见:“嗯,我得走了。”

吴落不想一个人待着,虽然心里失落,一张嘴却很识大体:“师兄有事快去忙吧,多谢师兄费心照顾!”

萧彻挪了一步,不知哪根良心发了芽,他忽然觉得,要是自己直接走掉,好像有点冷血无情。虽说他常年冷血,可吴落好像长在了他的恻隐之心上,面对这个内柔外刚的小姑娘,他不大冷得起来,想了想道:“阿落,那根玉簪送你了。”

吴落呆呆地道:“师兄,可那玉簪是你的佩剑……”

萧彻选择性地听不见:“那把剑叫若水,你若不喜欢,也可以给它换个名字。”

吴落知道自己是拒不掉了,心中生出了几分惶恐的喜悦。她和师兄才见过寥寥几面,可每一次都欠下一份厚重的人情。

从他出手相救灭食尸鬼,到她大殿受冤赠发带。从首徒之战借剑相助,到伤后照料出言慰藉。

如今又送她若水。

吴落在心中掐指一算,感觉师兄在放高利贷,这么多人情,她要怎么还才够分量?

好在人情债性温,多了也不怎么伤身,慢慢还就是了。

吴落想道谢,可一句话冲到嘴边,又觉得这么多感激,化成一句潦草的“多谢”显得轻浮,于是咽了回去,郑重其事地领下这份情,笑笑问:“若水?这剑名可有什么寓意吗?”

萧彻不假思索道:“好听。”

吴落惊讶道:“就,就这?”

她好不容易从肚子里扒拉出一点与“若水”相关的大道理,想在师兄面前伪装出一点底蕴来,结果竟然白想了。

萧彻眉眼微弯,对着窗外道:“这世上道理太多了,好像听过了记住了就能做到一样。”

萧彻摇摇头,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又回过头来对吴落道:“若能无愧于天,无愧于地,最后还能无愧于己,就再好不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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