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山(17)

吴落有一下没一下地甩着衣带道:“对。”

横岭阁自修筑以来,加上段循,一共只有两位在这里居住过,第一位是承安长老,但承安长老不是长期住在这,只是偶尔在章琚山落脚时,会在横岭阁待一晚。承安长老仙逝后,横岭阁便一直无人问津,就连段循做弟子时也不是住在这,而是在他争得首徒以后,当场宣布从此留山任教,不入仙山,这才在第一时间以章琚山师辈的身份,搬到了横岭阁,长期居住于此。

至于为什么没人愿意住在横岭阁,原因很简单,因为麻烦。

横岭阁并不在章琚山的主峰内,而是在南边一块光秃秃的危峰头顶。那块危峰,已经危到不足以称之为峰,简直就是一根直上直下的参天石柱子,壁立千仞的山体上,连棵草也不稀的长。那根石柱宛如定海神针,孤独地伫立在一片茫茫无际的雾海中央,四周是望不尽的云卷云舒。因为石柱过高,从横岭阁放眼望去,只能隐约在北面看到一条绵延的山脊,那正是章琚山主峰,来回都得靠飞。

除了远,横岭阁的险才是最让人毛骨悚然的。从阁内推门而出后,直走十步就能跳崖自尽,很是方便,四面都如此。因此梦游者万万不能住在此地,以免一觉之后再也醒不过来。若是想散步,这危峰之上有两条路线,第一条是围着横岭阁顺时针兜圈,第二条是围着横岭阁逆时针兜圈。

总之这是一块僻静遥远又危险单调的地方。吴落也不明白师父为什么要住在这里,明明章琚山主峰上还有很多无人居住的院落。

萧彻遥望那云吞雾绕的高处,站在悬崖边的起飞点,开口道:“好烦,还得飞上去,要不把你师父叫下来怎么样?”

吴落眯着眼,其实也不大想飞,却假正经道:“师兄你好懒啊。”

“是啊。”萧彻痛快地承认道。

“其实不远,一会儿就能飞到。”吴落正要御剑,伸手往腰间一摸,这才想起自己根本没带剑出来,无剑可御,不禁感到头疼,改口道:“师兄,你有办法把师父叫下来吗?”

“你也好懒。”萧彻看见了吴落刚才的小动作,以为她不会御风,于是拉住她的手腕道,“走,我带你。”

萧彻拉起吴落,眨眼隐入了云海。不过才飞出几丈远,他手中的重量忽然轻了下来,萧彻回头,见吴落并没有找他借力,惊喜道:“你会御风?”

吴落点头,只不过她现在御风费劲,明天首徒大比,她今日需要养精蓄锐。

萧彻赞许地看她一眼:“未出师的弟子少有人能御风,即便现在,还有许多入职仙山的小仙士要御剑出行,你倒是比他们强不少。”

吴落听到夸奖,不免有些得意,可她习惯了凡事不喜形于色,并未让得意上脸,依旧淡淡地问:“师兄,你是什么时候会御风的?”

萧彻想了想道:“不大记得了,我没怎么御过剑,一直都在御风。”

吴落脚下一抽,差点御疯了,她瞪着萧彻,把他的话在心里逐字咆哮了一遍,吵得自己脑仁疼。吴落一直以为自己是天纵奇才,还未出师就能御风,那么出师以后再磨炼几年,岂不是上天入地无所不能了。

可她偏偏遇到了萧彻,此人好像是专门用于磨灭自信的神器,吴落自打遇见他,铁杵一般的骄傲已经快磨没了,现在连绣花都差根针。前有一击杀食尸鬼,后有没怎么御过剑。吴落的自负碎了一地,看着心烦,拿起扎手,碎就碎了吧。

萧彻回头看看她,笑道:“御风只是一方面能力,并不代表什么,我御风早,但最后还是你师父成了首徒。”

吴落的好奇立刻被勾起来:“师兄,当年你真的没参加首徒大比?”

萧彻承认:“对。”

吴落又问:“师兄为何没参加?难道……”

吴落实在说不出“难道连前二都排不上”这种话,太伤自尊了。

萧彻看出了吴落的顾虑,抽出柳枝在她头顶轻轻一敲,装模作样地惩戒了一下她的轻视,却连根头发都没打乱。吴落缩了缩脖子,没想到萧彻一直拿着柳枝,到现在还没丢。

“看来段循只告诉你我没参加首徒大比,却没说我为什么不参加?”萧彻说着,眉眼一弯,笑中全无芥蒂,嘴上却反着说,“段循他嫉妒我。”

萧彻的笑容特别有感染力,好像能通过眼睛把笑意传递到空气里,以至于吴落每次见他笑开,自己也不由自主地跟着笑起来:“那师兄为什么没参加?”

萧彻笑了笑,这事儿两句话解释不清楚,他现在不想答,以后有心情了再说吧。

横岭阁近在眼前,萧彻加速飞了过去,他轻飘飘地落在横岭阁门口,手里转着柳枝,脚步几株绿草微微一晃,又结伴睡了回去。

萧彻静静等着吴落,既不催也不赶,耐心耐烦地看着她走到自己面前,把手里的柳枝递了过去:“给,拿好,别丢了。”

“师兄到底……”吴落还在疑惑上一问,可说到一半又摇摇头,心想人家不愿说何必追问,于是接过柳枝道,“这柳枝有什么特别吗?”

“你一会儿就知道了。”萧彻说完,敲了两下门。

吴落听见敲门声,忽然紧张起来,仿佛这两下敲在了自己心口上,让她忐忑不安起来。

她待会儿要以什么态度面见师父?是乖巧有礼的认错,还是撒泼打滚地缠着师父原谅?

吴落吞了口唾沫,发现自己对撒泼的想象贫乏得可怜,除了揪头发和扯衣服不知道还能干嘛。

更何况她根本拉不下脸,就算她拉得下脸,师父能比她撒得更精彩,泼得更独到,她还是别在行家面前班门弄斧了。

“谁?”

段循的声音好像刚睡醒,但这个时间应该不大可能,吴落清楚,她这师父只要不是在发火,什么时候都像刚睡醒。

萧彻道:“我。”

随后,屋里传来一阵杂乱无章的“噼里啪啦”声,不出意外,此时地面应该躺着一位蓬头垢面的师父,周围一片狼藉,水花四溢。吴落甚至能脑补出全过程,师父一脚把自己铲翻在地,顺带踢掀了桌子,还打掉了花瓶。就差一声“哎哟”还没喊出来。

“哎哟!”

吴落脑门一黑,这“哎哟”声有点奇怪,师父嗓音尖得没门,怎么叫得像个太监。

萧彻阴森森地对吴落道:“你师父他自宫了?”

吴落摇头,搞不懂师父在作什么妖。

“大人,你找谁?”段循憋着嗓子,娘里娘气地装外人,不想引萧彻入室。可惜调门儿不小心升高了,出口后有点招架不住,险些把自己背过去。

萧彻嘴角一撇,这声音让他相当的不开心,他一声也不想多听见,于是“啪”地一掌拍在门上,再拿脚用力一踹,门居然开了。

段循差点被飞开的木门一板子呼到墙上拍成壁画,他惊魂未定地站在门口,与萧彻四目相对了片刻,然后磨磨蹭蹭地把视线移到了吴落脸上,眯着眼睛慢慢摩擦起后槽牙,一副要把她生吞活剥了的样子。

只见段循两边袖子挽到了大臂上,露出两条鲜嫩多汁的胳膊,双手全是血,脸上还沾了几片半灰半透明的圆形不明物。

萧彻往屋内瞧了一眼,一条鲫鱼正在堂屋装死,厨房明明在最里边,不知段循怎么杀鱼还打滑,从屋南迁徙到屋北。萧彻闻着满屋子鱼腥,皱了皱眉,有点嫌弃地看了段循一眼,假客气道:“门既然开了,那我进来了。”

“我也进来了。”吴落豁出去了,跟在萧彻后面挤了进去,生怕师父把她关在门外。

“不是不让你告诉萧彻我住哪吗?”段循跟在吴落身后低声抗议。

吴落赶紧加快两步跟上萧彻,求救似的看了他一眼。

萧彻走到屋子正中央,拦在了吴落和段循之间,把两人往各自方向推了推,首先看着吴落道:“阿落,去给师父道个歉。”

吴落看了萧彻一眼,上来就道歉?连个热身都没有吗?

萧彻冲她挑了挑眉,很有把握的样子。吴落在心中把家里的祖宗们稍微拜了一拜,求完保佑,这才战战兢兢地往前走了两步:“师父,对不起!”

段循其实早就原谅吴落了,只不过摆谱摆上了瘾,就想让人哄着他,矫情得能发芽。

萧彻见段循不吭声,心平气和地叫他:“ 段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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