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小子,这算盘打的!这顿饭不还得我请!
我努力挤出一个慈父笑来,慈爱道:“饭钱从你下个月的灵力里扣!”
当天饭局的气氛颇微妙。
趁着叙虞去宫门口引慕浱时,昭儿同我絮絮叨叨倒豆子般倒了一箩筐叙虞的坏话:“父尊,叙虞和慕浱根本就不是同窗。慕浱比他长两万岁,同叙虞梦中情人淩波姐姐倒是一般大。”
我岔开话题:“唔,淩波就是那个芙蕖族君上的独女,和叙虞同岁但是跳了两级的奇才?”
“对,”她拼命点头,“重点是叙虞喜欢淩波姐姐!”
我付之一笑。
她觉得没有引起我的重视,绕到我身前不依不饶:“淩波姐姐一点也不喜欢叙虞,叙虞还天天骚扰人家。”
我微微一哂:“叙虞已十四万岁了,也到了谈婚论嫁之岁,若当真与淩波能修成正果,倒也十分不错。”
她大失所望,尚觉得不服气,小脸憋得通红,但也只能懊恼地坐回座位,偏过小脑袋望向门外,不理会我了。
我也不甚在意,她一贯是这样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的性子,待上一会儿自然就好了。
可今日……她的脾气实在去得也太快了些。
我看她怔怔地注视着门外的方向,双眸明澈而痴醉,引出一个浅浅的笑来,像是怕幅度太大就会不慎惊了颊边飞起的两朵红云。
难不成门外还有什么美味佳肴让她迷成这样?
我循着她的视线往外瞧,见叙虞身旁一白袍少年。那胜雪的翩然白衣本就素雅明净,也就衬得他肤色越发莹白如玉,却又不显得娘娘腔腔,双目薄亮如刀,眉宇间全是勃勃的少年英气,自带一种出自勋贵世家的端华气度。面前冰晶帘漾着流彩,留下一抹华光,微微曳动着,为他的容貌更增色三分。
这般风仪,难怪昭儿迷成这样。
我正这般想着,昭儿已迈着小短腿跌跌撞撞跑过去将来人抱住了:“哥哥,你长得真好看,我好喜欢你呀!”
她娘亲听闻了饭局的事颇感遗憾:“早知我就退掉外族的事务同你们一起吃饭了。哎,昭儿真有那么喜欢慕浱那孩子?”
我拿着一卷书翻着,一想到那事就大为尴尬:“岂止是喜欢!昭儿简直一副花痴做派,就跟狗见了肉肠样,哈喇子都快流下来了。”我越想越气,从桌上拿了张红纸递给她,点点上面歪歪扭扭的字:“你瞧,她连婚书都拟好了,还强迫人家签字,也不知从哪里学来的,我的老脸都没地搁了!”
她接过婚书瞧了瞧,大喜过望:“这是好事啊!至少比叙虞那个傻小子强,追了这么多年淩波还追不上。你看看昭儿,快准狠,真是有我当年的风范!你瞧着慕浱那孩子怎么样?”
“容貌尚可,并非惊艳绝伦,只那气度姿仪,恐怕神族无人能出其右。”
她激动得大力捶床:“那学识人品呢!”
“今已修得上仙位,再万年约莫能更上一层楼。至于人品,那更是无可挑剔的。”
她倒吸一口冷气:“这么优质可不能让其他神女抢走了!我得赶紧飞去龙族到他家里探探!”
我叹气,她永远这样想起一出是一出。
她趿拉着鞋子去梳妆,走了半程又折回来:“不行,我得先考较考较他。他不是要出仕谋前程?这不正好!”
后来我没再关注她的动向,不过从她的神情看来,慕浱的表现是十分合她意的。是以他很快升迁,眼看前路一片大好。
而昭儿自那次见他之后,就彻彻底底地把他抛到九霄云外去了。本就仅有一面之缘,时间一久,她哪里还能记得他的样貌与姓名。原先叙虞倒还时时把这段趣闻拿出来说道说道,然则他很快外放出正统,鲜少回来一次。等到再后来他游历人间见世间百态,一去就是数万年,也没人再提此事了,慕浱于昭儿就愈加陌生,渐渐记不得了。
此后不久,她娘亲紧锣密鼓地预备考察慕浱家庭之计也因魔族的大举进攻而被迫终止。
在龙族被攻破第二日,我为战事急得焦头烂额之时,他却来见我了。
他今日又着了一身白衣,是丧服。脸色失了细润的红,透出苍白的底色,眼下虽有浓重的乌青,双目却傲然如剑,薄亮似刀,微微泛着晶灿光芒。
他端端正正行了礼,请我册他为将,命他带兵前往战场抵抗魔军。
我不同意,他正逢华岁,且父母新丧,若是有个三长两短,让我如何对得起他皆送了命的族人?
“若非我当日身在正统,幸免于难,此时怕已魂飞魄散。”他微微仰起头,隐去眸中暗浮的一层潋滟水光,毅然拱手道,“神尊,今在下孑然一身,无牵无挂,便是战死也无甚可惜。魔族之所以铤而走险,是因为他们想得到被封存的青龙中的青龙之力,现下青龙剑已为我所用,定无往不利战无不胜,您认为正统还有比我更合适的人选么?”
我思量再三准了他的请求,昭儿她娘亲十分不满,认为我把女婿往火坑里推,连带着几天都不肯搭理我。
我只得同她讲慕浱是个有主见的,他父母被魔军所杀,他要是能咽下族破家亡这口气倒也是个能人,可他正是血气方刚的年岁,让他同老僧一般淡泊宁静也的确为难他,倒不如让他去战场杀敌,尚能泄泄心头之恨。
她这才转寰过来,但仍持怀疑态度。
而后来的花族九战九捷把她的怀疑彻底弄了个粉碎。
就在我通体舒畅,坐等魔族铁骑再不敢踏入之时,他却突然杳无音讯了。
因他并非在战场上失踪,想来无性命之忧,我仅封锁住消息放了些人去寻,也不甚忧心。
果不其然,七日后他带着一身伤回来了,向我连连请罪道偶然出去走走却被困在了个阵法里,不想竟耽误了这些时日。
我心中大石才算真正落了地,觉得这事没甚可追究之处,便顺嘴关怀了两句,又赐了些灵丹妙药也就完了。
神魔大战一直到他亲手斩下魔尊首级时才算终止,整整持续了六万年。冥界的界河同神魔两族连着,就格外倒霉些,下了六万年的血雨,吹了六万年的腥风。
比冥界更倒霉的是我,因为我又被缠上了。
“父尊,您就让慕浱骑马从正统走一圈嘛!他是大英雄,游街受众神瞻仰难道不是件好事吗!”我刚下朝会就被昭儿堵在了正殿。
我只得一五一十道:“你是不知道,慕浱这孩子的性格不喜张扬。”
她似乎早知道我会这样讲,颇遗憾地叹了口气:“唉,总听他们说慕浱出类拔萃举世无双,看来我是无缘得见了。”
好嘛,她这是把自己当年干的好事全忘干净了!
她娘亲知道后发觉机会又来了,死命让我请慕浱游街,明着是说为他在正统树威,实则是让昭儿去见见那位她曾经迷恋不已的“旧情人”,满心期待能“旧情复燃”。没办法,据她说戏本里的佳人看见战功赫赫眉目朗秀的大将军总是很容易生出绮思。
最终昭儿还是没有见到慕浱,倒不是慕浱拒绝了我的邀请,而是他没骑马,直接坐在马车里,还把帘子放下来挡了个严严实实。
我很苦恼,这孩子怎么低调成这样!
那之后撮合二人这事便暂且放放了,全因昭儿要备战科考。
科考需得文武双全方可通关。她先过了文试,勉强过得去,接下来的武试,我便全不担心了。
她考前前拍着胸脯同我保证:“父尊放心,我不拿个前三甲是绝不会回来的!”
我笑她话可别说太满,心里却坚信她定能成功。她从小便筋骨奇佳,剑术集百家之所长,便是她两个哥哥都不及她有天资,这般看来她得个状元应亦不费力。
彼时慕浱正是赋闲未授予官位,我存了些私心,让他代我去考场巡查。
结果是昭儿得了武状元文探花,他也只是在科考结束后回宫向我复命时提了一句:“果然是虎父无犬女,昭德神女当真出类拔萃。”
再明显不过的客套话。
而昭儿怕是连考官的脸和名字也没记住,毕竟非慕浱主考。
我扶额叹气。
就在我和她娘亲卯足劲撮合他二人时,昭儿却实实在在地断了我们的念想。
她恋爱了,爱上了个“凡人”。
那天宫里突然来了远亲拜访,她娘亲唤她出来迎客,打开房门却不见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