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他满意一笑,轻启薄唇:“所以,神族和你,我都要。”
狂风卷挟乌云嘶吼,门窗大开。光泽蔚蔚穿透黑云,乱云俱下,他伴朗朗日光而来,穆穆金波耀以宣明,戎装战甲,踏碎九天霞:“那你恐怕要失望了。”
我脑中轰然一声。
我是那把最利的刀。
“你还是来了。”他直起身来,微带得色,衣袍猎猎风傱傱,“花尊冲冠一怒为红颜,拖着病体来我魔族可想过能否平安回去?”
慕浱眉目不动,凤目中杀气初现:“别人未必,可对付你,足够了。”
他一身红衣华艳,加之俊秀清朗身姿挺拔,平添三分阴柔之美,勾魂眼角上挑,兜帽遮住半边毁容面颊:“早知你今日会阻了我的大业,当初在魔族地牢我便不该救你,就应让你被折磨致死,否则我父尊也不会惨死于你剑下,魔族宗室亦不会亡于你手。”
慕浱冷冷一哼:“手下败将,谈何言勇?”说罢举剑便刺,不忘分出神来打出一层仙障护住我。
气贯长虹,长剑如芒。慕浱的剑法向来看得极熟了,一招一式,一法一诀,一舞剑器动四方,翕忽云雾集,浩浩波涛荡,风霆九州隘,本非狂。观者如山河沮丧,天地为之久低昂。
兵刃非泽昍所长,他手心一翻,掌中腾起一簇幽幽火焰。火光随风明灭,若掌间植了一株扶摇盛放的血莲。
红莲业火(2)可焚尽人间仙界,为寒而皮肉分裂如红莲华也。瑜伽论四曰:“红莲那落迦,与此差别,过此青已,色变红赤。皮肤分裂,或十或多。故此那落迦,名曰红莲。”
我的心紧紧揪着,慕浱是水族,最畏火不过,待要去助他一助,却发现自己根本破不了眼前仙障,不由大急。
灼灼火光流泻,直带着横扫天地之势。他横剑格挡,数十剑刃一字排开,风霜一剑如春风化雨,渐炽业火幽微,被剑气冲得颤了几颤,悄然而灭。
业火骤熄,泽昍受不住反噬,猛地喷出一口鲜血,抚着胸口向慕浱龇嘴一笑:“花尊如此拼命,可想过强行催用真气使毒入肺腑是何滋味?”
这人真真狡猾,想借此机会喘气修复伤势,万不能给他可乘之机。
慕浱不答,一手结印探他印堂,欲将他封印住。他本不堪受,任法力灌入他四肢百骸,临了使了妖法忽地移形换影,劈手欲夺慕浱所配的青龙剑。
我大彻大悟,他分明意不在神族亦不在我,而是心心念念那柄他祖辈就垂涎已久的青龙剑!
慕浱眉心一蹙,一丝血色自口中蜿蜒而下,面色苍白如纸,明显是毒发之状,青龙剑就这般轻轻巧巧地被夺了去。
神力怎可被魔族夺去!
慕浱境况越发不妙,他一手变出柄铁剑撑地,不让身体软倒下去,却目光灼灼盯着我头上临行前他为我簪上的那支盘龙翡翠簪。
我心念一动,顺势将簪子拔下来,那簪子握在手中忽地大放异彩,若三千世界奇放光明,九州四海云蒸霞蔚,天渊万丈金芒流霞。我眼睁睁看着它变换成一柄剑的模样:琉璃为鞘,碧玉作柄,蓝钻嵌刃。
正与泽昍手中拿的青龙剑一模一样!
青龙剑其势雷霆万钧,可召天雷破结界,可布剑阵御外敌。
我扫了眼泽昍,他背对着我,仍沉浸在将胜喜悦中,微微挑眉看着眼前半跪的慕浱,那得色难免更盛:“慕浱啊慕浱,你有今日这般下场全因你杀孽太重,一刀结果了未免太便宜你,不足以慰……”
他的话戛然而止。
我已一剑穿透他皮肉,穿过心房直直刺破他的元灵。
他不可置信地低头看当胸而过的一剑。
我利落地把剑抽了出来,看着鲜血喷涌而出,勾唇一笑:“泽昍,你知不知道,反派往往死于话多?”
他踉跄两步,血流得更急,剜心之痛直让他狠狠拧眉委顿于地。他手里那柄“青龙剑”失了法术支撑已变为一块废铜烂铁。
他又吐出一口血来,凉凉笑道:“慕浱,你这样好的谋算,输给你我心服口服。只是我死了,你以为事情就结束了么?”
我目色沉痛,剑尖直指他咽喉:“你是何意?”
他不看我,向慕浱,声色沙哑阴冷:“我死后,残存在你身体里的毒会变异后爆发致使他人传染,直至整个神族皆灭。”说罢放声大笑不止。
慕浱抿唇不语。
我恐他再出言无状,一剑斩断他的喉管,斩下他的头颅。那头颅骨碌碌滚了好远,眼睛却还睁着,死不瞑目。
“阿浱,我们回家。”我想走过去把他扶起来。
我离着他三四步远时,他忽地站起身来在身前施法划出道半人高火墙:“他所言句句属实。”
我大惊,心里不详预感愈来愈盛,他如今这副举动明显是欲自绝于此,急呼道:“阿浱,我们会找到解毒之法的,你切莫冲动!”
火舌贪婪舔舐着地面,继而至梁宇。我本性属水,又不似他那般自幼修习五行术,对火系术法一向无能为力,滚滚烈火直灼得我五脏六腑抽痛。
我见他不为所动,忍着痛施水咒意图扑灭横亘在身前阻隔我们的火墙。火遇了水反倒越烧越旺,“滋滋”地冒着白烟,“呲”地一声蹿起跃动火苗。
九天玄火为阿鼻地狱中诞生的无上冥火,是于极致死亡中诞生的生命之火,其焰可化一切伤势,解一切剧毒。
究竟是怎样的决然与坚毅,才使得他有勇气自焚于此?
初到花族,他迫我练剑,全然无视我的抗议,耐着性子谆谆教导:“你是将军,在战场上任何人都能退,但你不能退。”
是,所以他勇往直前,毫不退却,哪怕失了性命也要以血肉身躯卫家族。
这是他所坚持的为官一任造福一方,遂了平生愿。
一滴热泪落到地上,眼前视线模糊一片。
浮动火光中,我看见他眼底漫天烟火明灭,潋滟水光盈盈浮动,他的声音清碎如冰,低低切切:“昭儿,对不起。”
他说,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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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1)泽昍:泽,古同“释”,解散。昍,拼音为xuān,释义为明。
(2)红莲业火:红莲业火是佛教术语之一,八寒地狱之第七。梵名钵特摩Padma,译曰红莲。为寒而皮肉分裂如红莲华也。俱舍光记十一曰:“钵特摩,此云红莲华。严寒逼切,身变折裂,如红莲华。”红莲业火也是恶业害身譬如火。又名烧地狱罪人之火。以后者由前世之恶业所感故也。楞严经八曰:“以业火干枯。”[资料来源:百度百科]
第27章 两意相欢朝又暮
他去后的一年整,神尊退位,众神举芙蕖族女君淩波登位,是为神族第一千五百六十七位神尊。
同年,叙虞与淩波大婚,这货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哄得淩波回心转意,成亲那日夫妻二人双双笑得像傻子。
在席间有下面官员不住给我敬酒,我来者不拒,通通照单全收。再没有人敢夺我的酒杯,再没有人迫我喝醒酒汤,再没有人疾言厉色地斥我不许再大饮……
我想着想着就笑了,笑着笑着就落下一滴泪。
我想我是醉了,醉得狠了。我踉踉跄跄地起身出去醒酒,不慎仄歪了两步,一头栽进殿外的芙蕖池里。
醒了之后看见的却是母后通红的眼,她紧紧握住我的手,那力道握得我生疼,她擦一擦泪,连声道:“醒了就好,醒了就好……”话未说完又是一阵低泣。
叙虞这般一贯不着调的亦破天荒地抹了抹泪:“昭儿,你已昏迷了数十日。你醉后跌到芙蕖池里,被发现时浑身都僵冷了,迟迟高烧不退,差点……差点就……”
我默了默,看他们都守在我塌边一个个熬得神态萎靡,心中又悔又愧,劝了他们回去休息。
临走前叙虞指了个小仙侍寸步不离地守着我,我笑他小题大做,他却难得郑重地肃了神色,摆出兄长派头命我好好养病,不可再出去胡天胡地。
得了他的令,我便安心地在府邸养着,整日吃了玩玩了睡,简直是被当成猪养。
得闲我也会同小仙侍闲谈,她比我小六万岁,有着少女的活泼开朗,同我混得熟了便一声声“姐姐姐姐”地唤。
偶然我同她打听我昏迷时的趣事,她用帕子掩了嘴打趣我,脆生生道:“姐姐莫不是有了意中人,我听姐姐神志不清时总是唤‘阿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