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贯沉寂的眼眸中泛起层层涟漪:“你是要我留下?”
“并非是我要您留下,而是花族万民希望您留下。”我含笑恳切道。
他眸色流光,像一汪碧泉缓缓地漾:“好罢,那我便留在这里。”
我不觉欣欣然,顺手又去了封信告知父尊他派来的说客已经被我拿下了,也不管神宫那边作何感想,又紧着给良润安排住处。
正逢我将将派人把府里的厢房收拾出来时,慕浱那边便来人报已给良润备好宅子了。
我惊异于他的消息之灵通,再一问他那处宅邸之方位,未免又觉得不如让良润住在将军府来得方便,遂特特去寻慕浱商议此事。
他神色淡然,嘴角衔笑,一身常服敛去了平日的不怒自威,倒隐隐透出几分和雅明净:“花族向来重礼法,毕竟人言可畏,不得不思虑周全些。良润是你的师父,你身为弟子合该以最高礼遇待他,怎可委屈他与你同住一府?如今你在花族没有府第,我在花族却是有不少产业,所谓夫妻同心同德,我自是要替你尽孝的。”
我感觉双颊渐渐染上绯色,放软了声音握住他的手,在他手心慢慢地画,望他精致眉目:“你怎么这么为我着想呀?”
“这不是为夫应该做的么?”他把我拥进怀里,把下巴轻轻放在我的头上,手掌在我背上轻如羽毛般来回摩挲。
我竟感到一瞬满足,亦对未来充满期冀。得夫如此,夫复何求?
在封锁的第十三日上,中术者忽地锐减,摄心术也随之销声匿迹。
“本以为是场浩劫,却没想到是虚惊一场。”有官员这样道。
我在欢欣雀跃时也不免心中黯然,中术者锐减是因施术者承不住反噬,却不代表再无后患。
偶得的些许闲暇我同叙虞通了次话,据他所述,父尊闻得良润留在正统后简直暴跳如雷,当场就要派人来花族把我扭送回去。
我可不信一贯极克制的父尊能这般失态:“那后来为什么没执行?”
“当然是你二哥我把父尊劝住了!”他可没忘了向我邀功,“你莫要忘了,这就算欠我一个人情了。”
我满口应下,再三承诺回去请他吃饭,心里却琢磨着父尊怎生这般反常,边走边盘算着,突然撞到一个人身上。
赤血喘着粗气:“将军,平永王那边出事了。”
我摸了摸撞疼的鼻子,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赤血,你能不能别每次出场都满口‘出事了’?这样搞得我很心慌的好不好!”
他勉强歇了歇气,复强调道:“是真出事了!”
“出事了你就说啊卖什么关子!”
“平永王和摄政王打起来了!”
其实这事我觉得没什么去的必要,但是赤血把场面描述得要多血腥有多血腥,好像我不去就会出人命一样,最后我还是被拽过去了。
我再一次来到了花宫,看着正殿前围了一堆人,把路口堵得水泄不通。
呦呵,在花宫正殿门前打,平永王够血性嘿!
赤血自觉上前为我清场。
拨开那些闲杂人等,我才瞧见慕浱目光利如疾风,站在中间垂目不知在想什么,鼻青脸肿的平永王呆呆傻傻在一侧,他面前是躺着的摄政王景合。
“这……这是什么情况!”我惊。
赤血跟看傻子样:“这还看不出来!被打死了呗。”
这么不中用!通魔的大头目就这么被打死了!这下案子还怎么查!
慕浱神色莫辨,见我来了招招手让我过去,同我解释:“摄政王已气绝多时了。”
擦!我又来晚了!
我眉目一冷,目色如利刃看向平永王:“是你害了摄政王?”
平永王身上的肥肉都害怕得一抖一抖,腿一软就跪在了我脚边,拼命摆手:“将军,这不关在下的事啊!在下只是同摄政王比试了一下,谁知……”
我又看旁边宫人,随手点了一个:“你来说。”
宫人哆哆嗦嗦地被吓破了胆儿,连看都不敢看我,低着头回话:“回……回将军,今晨平永王提着剑来找我们王上,称要切磋讨教一二,我们王上事忙,说正午后再比试。这刚刚打了一柱香,我们王上就突然倒地不起,奴斗胆上前一探,王上已气绝身亡了。”
“一派胡言!”平永王暴跳如雷,唾沫星子喷了一地,膝行两步抓住我的衣袍,“将军,在下真的只是同摄政王比试了一番,并未痛下杀手啊!您要是不信可以验伤,摄政王身上并无致命伤啊!”
我抬手把袖袍从他手里拽出来,皱眉看了看白绸边上的几个手印,随手施了清洁术,又再三抚了抚:“本将军记得你曾荣获过花族武试内功前三甲,曾隔空把沧海木震碎而形不散?”
他苍白着脸,嘴唇直哆嗦,完全未料到昔日的荣耀竟会成为今日的铁证:“将军,将军救我,我都是听了您的话才……”
我打断他,向慕浱:“铁证如山,尊上以为如何?”
慕浱难得谦和地笑笑:“按律执行罢。”
我给赤血递了眼神,他会意,抽出剑来一刀利落地结果了那蠢货。
慕浱不急不缓,眉间含了千山万水,仿似什么都没有发生般把手递给我:“回去罢。”
我牵着他的手,悄声同他抱怨:“这种事你自己来就好,作甚还要把我喊来?”
他御剑速度极快,转眼花宫就在几个云头后。他握紧我的手,笑声低沉:“这毕竟是你所辖的事,我若管了你又不快。”
我斜睨他一眼:“你少装蒜,这事不是你动的手?”
他又是一个意味深长的笑:“若非你配合,我怕是也没这么快就断了那人的左膀右臂。”
我叹了声:“平永王也是可怜,不过谁让他生前以花君马首是瞻,如今还心心念念着复辟,也是罪有应得。但我们俩这样是不是不太道德,有点禽兽?”
“你发现了么?”他指指他朝服上绣的仙鹤,又点点我朝服上的麒麟,笑笑,“这文官朝服上为禽,武官朝服上为兽,你我穿上朝服站一起,可不就是衣冠禽兽?”
我低头一看,会心一笑:“那倒也是。”
我们拉着手手回了府,才下了剑,我便望见一抹熟悉的白色身影。
白色身影看见我正想迎过来,目光却忽地一顿,停留在我与慕浱紧握的手上。
便是痴傻如我也感受到他眼底渗出的寒意了,畏畏缩缩地想松开和慕浱相握的手,颤巍巍唤了声:“师……师父,您怎么来了?”
慕浱却使了大力,牢牢反握住我的手不让我松开,那力道大得差点让我痛呼出声。他跟没事人一样,面上噙着得体的笑,状似不经意道:“仙上来了怎的不知会一声,本尊方下值,未来得及迎您,实在失礼。”
他的眼神比正午的日头还烈,语气却似绵绵细雨般轻飘飘:“哦?这似乎是昭儿的府邸罢?”
我急忙救场:“正是正是,师父别在外面久站了,我们进……”
我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慕浱打断,他热烈地执着我的手,那眼神脉脉得让我忍不住抖了三抖:“是昭儿的府邸不错,但我们夫妇同寝同居,终日交颈相卧,恩爱非常,昭儿的家自然就是我的家,反过来也是一样的。”
良润煞白着一张俊脸,声音抖得比我方才问他的那一句还狠:“夫……夫妇?”
“您不知晓吗?”慕浱又是一笑,那笑容明朗不可视,看得我又是一阵痴迷。他终于从善如流地松开我已痛得失去知觉的手,顺势揽住我的腰,毫不羞惭道,“自昭儿七万岁时我们的婚事便定下了。”
我讪笑着想为自己干的混账事辩驳:“哪……哪有……”
“难道不是吗?”他气势灼灼反问我,靠近我耳边,是同我说悄悄话的样子,声儿却大得足以让良润听得一清二楚,“昨夜不过让你劳累了些,你便这样与我赌气,今晚我便回府睡,不扰你了可好?”
我哪有赌气!而且昨晚我是帮忙找卷宗!找卷宗!
良润一滞,面上仅剩的一点颜色尽数褪去,直显得容色如纸,冷冷淡淡看我一眼:“我给你带了些药材,也没别的要事,就先走了。”
我看他面色晦暗颓废,神思飘忽,心里居然有些不忍。
慕浱揽着我进了将军府的门,方回房把门掩上就开始兴师问罪:“怎么,不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