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思安见周姨娘面色红润,洋洋得意,气不打一处来,平时勉强装出来的相敬如宾宛如烟消云散,猛灌几口酒,趁着酒劲发作:“女儿嫁到东宫,是不是你出的主意?觉得女儿攀上高枝儿了,你便可以扬眉吐气,日后在李家便可以横行了?”
周姨娘嗔道:“爷,您这话说的,咱们姑娘快大喜了,我这个当娘的不该替她高兴吗?”
“你是高兴了,整日盼着流萤能高嫁,将京中贵女全部比下去,这回可称意了?”李思安冷哼一声,“妇人之见!若是流萤屈当最低等的侍妾,你该如何自处?李家一家老小该如何自处?”
周姨娘忙摆手:“不可能的,圣人是见过咱们流萤的,也没少夸咱们流萤蕙质兰心温和柔顺。你这个当爹的怎能对女儿如此不自信,传出去也不怕人家笑话。”
“笑话?”李思安拂袖,“最近你们闹出的笑话还不多吗?依我看,也不差这一综了!”
酒膳未进分毫,李思安便弃之而去。周姨娘又气又怨,抹了一把眼角的泪:“这是嫌弃我丢人了,可这事只怪我吗?但凡他待我好一些,外人也不至于看低我。如今怕是见我摇身一变太子妃之母,他那发妻不如我,这才气急败坏。这李家,我真是越发待不下去了。”
秋冷劝道:“娘子想开点,只要咱姑娘嫁进东宫成为太子妃,您以后便不再受大娘子的排挤,这李家自然也由您说得算。姑娘那还需要您再努把力,等到事成之后,便由不得外人看低您了。”
这话给周姨娘点燃了明灯,自己受些委屈无所谓,不能再让流萤重蹈覆辙。于是今日一封书信,明日亲自去宣德门觐见,只求见一见圣人,将虚无缥缈的事一锤定音。
周姨娘奔波忙碌,倒让霜莳省了心。没有人添乱添堵,家事操办起来倒很游刃有余。李纹菱到底还小,许多拿主意的事定夺不下来,日日都要去叨扰珍大娘子,珍大娘子不堪其扰,便直接撒开了手,由着霜莳二人自己拿主意。
因不是什么年节,府上的开销按往年循例便是。采买一事是苦差事,李纹菱偷懒全推给了霜莳,霜莳便有更多机会出府,去操办自己的事。
李家不能久住,要想彻底从李家搬离出去,仅有寂园一处宅子是不成事的。手上有一门正经营生,能养着金雀金奴吃穿不愁平安无忧,还需要处处筹谋。好在她先前在韩家受教的尽是些经商之道,厘得清不仅要有货源,更重要的是要拥有人脉。
庞大的人脉,大到足以将江都的珠池之宝运至汴京。
金雀得知霜莳这一想法,咋舌道:“依奴婢看,这条道并不好走。咱们来这一路遭遇的风险之大,连老天都保佑不了能周全。若不是碰到封都使,咱们的命都快没了。您想将江都的海珠子运到汴京,我看还没出楚州,便被洗劫一空。折腾了一遭,人财两空,还不如咱们做点手艺活勉强度日呢。”
金雀能想到的利害关系,霜莳自然也能想得到。这是最难的一关,若是解决了,那便是钱路畅通,来日无忧了。霜莳沉思了片刻,才曼声道:“听说表叔这一仗又打赢了,等他归来,我寻个机会去问问,看看能不能求个保命符。”
大坤与辽军一战,耗时久,邺都城池之内补给足,显得没那么吃力。只是契丹军经不起三天一大战两天一小斗,在最终一战时折损了三副将,败退回营,派来和平使者谈判,两年内不再越线请战,以求休养生息。
封垏统领的三军大获全胜,捷报传京后,官家大喜,犒赏三军,封垏被封为殿前都节度使,一跃两级,足显圣恩浩荡。
可惜福无双至,封垏在大战之时右腿负伤,抵京之后温症不退,被人直接送至李府。官家派来太医换了两轮,斗转一昼夜人才醒转,可是吓坏了李家众人。
崔汝南最是心疼封垏,见他睁眼喊了一声“姨母”,两行热泪就落了下来:“你瞧瞧,又从鬼门关走一趟,好玩吗?”
封垏初醒,一开口便吊儿郎当地开起了玩笑:“阎王爷请我去喝酒,那酒还是玉帝老儿赏的琼浆玉液,甚是香甜。我想着这么好的酒得偷回来点孝敬您老人家,谁想那阎王爷太小气,又将我轰回来了。”
崔汝南嗔道:“真是贫嘴!”
说完身子一晃,被一旁的霜莳扶住,急问:“表叔已经醒了,祖母先去安置吧,这里有人伺候着,不会有事的。”
封垏笑着赶人:“我没事儿,您赶紧歇着去吧,明日一早我便回官廨去了。”
崔汝南自然不应:“官廨那地方人杂,你身边又没有能照料的人,留下来养伤,等养好再说。”
“那不成。”封垏抬眼,瞟了一眼站在角落里,目光哀切的李游萤,“这地儿可不安生呐!”
这话说得让李家人羞愧,李思安更是觉得对不起封垏。那日趁着醉意,莫名就将流萤爱慕封垏不得,转而下嫁东宫一事传信给封垏,导致如今让封垏觉得李家像个盘丝洞。
崔汝南叹气:“罢了,霜莳留下来照料你叔父,流萤还站在这作甚么,回你的听萤院去。”
封垏被安顿在李华婉出嫁前住的荣熙阁,夜风漫过,竹帘沙沙,稍微听不仔细便误以为有人在轻唤。霜莳留在荣熙阁,时不时抬头看一下和眼寐着的封垏,见他没出声,便重新埋首算起账来。
封垏腿上的伤不重,战场上刀光剑影,他是故意疏漏,才让契丹兵有机会伤到他。官家对他起了疑心,担心他私令便能撼动军心,自然会想方设法再拿走他的兵权。若是这兵权落在将才之手,他倒放心,可若落在不义之人手中,那这些年将命拴在裤腰带上的苦战可就全白费劲了。
如此倒好,趁着伤病在官廨闲散几日,在官家派来的太医面前装装虚弱样子,官家一时心软,便打消了心中的嫌隙。拼了命保卫江山,就冲这贤名,官家怎么好意思舍脸抢权?
一时高兴,封垏颠起了腿,那动静惊扰到一旁的霜莳。
“表叔?”
轻柔的声音飘过来,封垏微微睁开眼,视线中现出一个人影,脸上有些许急色些许惶恐,睫羽微颤,一瞬间,那眼眸润了天光,盈盈地揽住他那张略显僵塞的脸。
“你很疼吗?”
封垏错开视线,冷着嗓音问了句:“你怎么还在这?”
霜莳手上忙着,将汤瓮里的药倒进碗里,小心翼翼地端到床边:“祖母不放心表叔,让我在这侍奉汤药。这药已经煎好了,表叔趁热喝了吧。方才太医叮嘱您喝完药后要为伤口换药,您看要不要让厮使进来帮您换一下?”
封垏扫一眼姑娘烫得有些微红的手指间,摆了摆手:“这里不用你伺候,你走吧。”
“可是祖母......”霜莳话说到一半,猛地捂住脸,迅速调转身子,飞快屈膝道,“那我明日再来探望表叔。”
便慌慌张张地跑了出去。
封垏勾着唇,将袒露的衣衫整理好,床头的那碗药热气渐渐消散,也未被动过分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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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封垏住的官廨在咸宁坊,同住官廨的大多是军中将良。有成家立业的便搬到梁门西大街,剩下的都是粗野汉子,说话没遮没拦,打量人的眼神也教人难堪。
霜莳每迈一步,便有人吹出个口哨,接着便是四面八方的哄笑声。自打封垏从李家挪到官廨,崔汝南便吩咐霜莳日日都来探望,药石干粮常换常新,可她怎么也不习惯这地儿的风气。
好不容易挪到封垏的院子,推开门喊了一声“表叔”,屋子里空寂寂的,人不知去了何处。霜莳将汤瓮拿出来,煨在火炉上,转身瞧见桌上那碗药,仍旧好好的待在昨日她放的位置上,又是没动。
“怎么生病就不喝药呢,难道怕苦?”霜莳将陈药倒掉,重新熬上新药,才从包袱里取出一双新纳的鞋靴,郑重地放在床前踏板上。
一转身,封垏不知何时归来,倚靠在门柱旁咬着饼子:“今儿怎么晚了?”
霜莳乖巧地站在一旁:“表叔的伤一直未痊愈,祖母说可能用药不对,让我跑了一趟马行街宋家药铺换来了新药,所以耽搁了些时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