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安一直不曾停歇,柳氏这才终于寻到间隙,一把将女儿拉了回来。云安动了大怒,虽给了别人重创,自己也是面红耳赤,气喘吁吁,柳氏只怕她牵动伤情。
不过,云安也说完了,不会再浪费光阴,回身一笑,扶住柳氏:“阿娘,我们回去吧,不必管他们。”
柳氏抚着女儿面庞,忧心不已,转便叫钟娘去请医家。云安只是有些疲累,但为了让柳氏放心,没有阻止,只招来廊下家婢,交代了一句:“送客。”
然则,这两个字的极短话音之后,却传来一阵沉重的闷响。云安与柳氏尚不及走出一步,闻声转眼,竟见到了一幅奇绝千古情景——那六个人,一连排,齐齐地跪下了。
母女瞠目愕然,一并钟娘、素戴,院中所有婢仆都睁圆了眼睛,不可思议地望过去。大半晌,庭院寂静如深夜,连一丝风声也无,辰光仿佛定住了。
“你们究竟想干什么?我的话还没有讲清楚吗?”终是云安先回过神来,只是倒吸凉气,还不能十分镇静。
“妹妹!不是的,不是这样的!”朱氏哽咽道,一面摇头,一面挪膝上前,“妹妹说得都对,但我们就是知错而来,为的就是要向母亲和妹妹悔罪啊!”
云安只觉是天方夜谭,难以置信,可她对朱氏从无不满,望着她流泪恳求,不自禁地缓缓伸出了手:“你,你们……”云安仍不敢轻易接受,扶住朱氏两臂,却用不上力。
裴端亦看着妻子揪心难耐,双拳一紧,心下一横,终于放开了身架,真切道:
“云妹,我们真的知错了!这许多年,都是我们不明理,不懂母亲苦心,辜负了她的一片真心。
郑家的事也是你替瑶儿受了罪,若换成她,怕也不能活着回来。你和母亲都是裴家的大恩人!”
常年作对的人忽然从善,尤其称柳氏的那一声“母亲”,直让云安浑身一颤。她看向柳氏,母亲的脸上却早已清泪两行。柳氏无疑是心软了,承认了,那她……
“云安,我今天真的不是来笑话你的,我以后再也不和你争了!”有了兄嫂当先,裴紫瑶也紧接着开了言,语态还带着天性的娇嗔,眼中含泪,当真有些诚恳的意思:
“替嫁的事我来之前就向苏郎坦白过了,现在所有的事都很清楚,我们是真心悔过的!你的伤势如何了?我留下来照顾你好不好?你原谅我们吧,我们还做一家人。”
裴紫瑶的这番话才算是真正打开了云安的心门,但她先不是感动接受,而是恍然大悟——原来这六人并不是来寻衅的,所以不论是柳氏的好言,还是她的痛斥,他们皆未还口。
云安和柳氏一样,都先入为主了。
云安深思的间隙,柳氏已替她将朱氏扶了起来,又去挨个扶起后头五个,泪水渐收,被欣慰的笑容代替。
罢了,原不过就是为了母亲。只是谁能想到,千言万语劝不听,多年付出也换不回,单这一场大祸,反而让他们清醒了。又可见,真是人心不预,世事难料。
云安笑了,望着母亲的笑颜而笑。
……
几日后裴宪归来,见儿女俱在,倒不惊奇。他处置好公事,原就是要叫儿女同去的,可回府才知,正好两相错开了。不过,他只见其乐融融,一团和气,还是不知中间有多少缘故。
但,柳氏从前不愿说破,如今就更不必告诉他了。
安逸的辰光如白驹过隙,正月一尽,春暖花开,倏忽又至三四月间。云安的身体痊愈,仍听柳氏安排吃些药膳汤水,养得气色润泽,人比先前还要精神。
裴宪便与柳氏商议,做了主,不定几时回襄阳,就与柳氏母女闲居樊城。自然,裴家的内事外务就都交给了裴端夫妻,一并裴靖、林氏共同协理。
家业安定,人事和睦,云安日日开怀,笑声不绝,似乎真的将洛阳前尘淡忘了。直到四月初六,她十六岁生辰那日,都城长安传来一道意义重大的邸报——
今上册立第三子申王珩为皇太子。
一朝不会有两个申王,申王珩,就是洛阳的那个李珩。
作者有话要说:
停更了几个月,处理了一些自己的事情。首先感谢还记得我的小天使们~
其次,经过几个月的调整,我还是决定说点心里话吧。如果有之前就在看我文的天使,那应该记得我在作话里提到过寒暑假,环校长跑之类的,可能大家觉得我还在读书吧。但其实没有啦,我早毕业了,在大学里工作,已经是一个20大几的高龄女青年了。而且,已婚,先生是学长的同学,大我两届,同校工作。
然后就是最重要的,停更之前那段时间除了数据确实不好,导致心情有些低落之外,开始更新第一章 的前一天晚上,我发现自己中奖了。(是的,我们快快乐乐的玩了几年,根本没想过要一个小盆友。)
是啊,这个娃来得过于及时。
本来我以为没有太大影响,毕竟当时有很多存稿,谁知道这个孕期反应啊,还有先兆流产的惊吓,弄得人心力交瘁,加上数据持续低迷,所以就没有精力支撑我写下去了。
现在因为疫情,学校延迟开学,空闲多起来,加之已经到了孕中期,身心各方面都稳定了些,所以决定一定要在生产之前把欠债还清。
作此说明,希望还在看的读者能知道我的诚心,也希望得到体谅,因为后面还是要上班,要添置孩子的东西,也不能像之前总是晚上熬夜写文,所以不能做到日更,但会尽力不拖太久。
预产期是五月底六月初,会早于这个时间完结的。
老规矩呀,留评送红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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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更期间给我留评和送营养液的天使我都看见了,万分感谢。
第64章 谁得知
皇帝册立太子的诏书颁布天下,这于家国万民都是值得庆贺的喜事。但于云安而言,新太子也是故人,她便比旁人多了几分思量,不由自主,也没有着落。
一日,趁着柳氏往寺庙祈福,云安去了裴宪的书房。父亲正在挥毫练字,看着聚精会神,心无旁骛,却在她尚未走近时就忽然抬起了头,然后置笔一笑:
“云儿,怎么没陪你娘出门啊?”
云安挑眉抿嘴,先伏到了书案前,下巴搁在叠起的手臂上,漆黑的眼珠上下打转,这才回道:“有些事想请教阿爹。”
裴宪看这丫头当真是有些心事的样子,不多想便道:“那你说吧,爹知无不言。”
云安早是藏了满腹的话,但还是忖度着,慢慢道来:“我觉得那道立太子诏有些奇怪。诏书上除了官书套语,褒扬赞许,还写了‘群邪害正,凶党横逆’,还有‘潜贮兵甲,将害朕躬’这般言辞,难道朝廷先前发生了什么大事吗?”
裴宪原是一脸慈爱地等着给女儿解惑,但才听了这几句,脸色便一沉到底。云安不曾察觉,低眉思索,继续说着:
“太子原本久居洛阳,但诏书上却写他‘密闻其期,先难发奋’,又写‘呼吸之间,凶渠销殄’,便是说他先发制人,消灭了朝中奸党,有了功德威望,才被立为储君。这其中又发生了什么呢?”
“云儿,国事朝局由来是很复杂的。”
裴宪显然是知道些的,云安也是料定裴宪半生仕宦,不会一无所知。可这样简单的回答又显然表明,他不想说。
云安既然发问,便是想弄清楚,歇了歇,恳求道:“诏书如此写,又宣告天下,便是不忌讳,是表扬太子功勋之意。那阿爹还有什么可避讳的呢?这也不算妄论国是啊。”
裴宪轻叹了声,似乎犹豫了,理着案上书稿,说道:“云儿,你与太子有故交,你能保住性命,也是因他施恩,而王妃,如今该是太子妃了,是你长姊,你是否……”
“不是的!”云安还以为裴宪松了口,可转而却是要提韦家,她急了,怕裴宪误会多想,“他们有恩于我,便至多是一份恩惠,再没有别的了。我只有一个长姊,就是阿瑶。”
裴宪心怀坦荡,便是在洛阳初闻其事时,也没有偏想,哪怕柳氏告诉他韦令义也在洛阳。所以,他是担心云安为旧事所扰,也是因为,国事朝局真的十分复杂。
“云儿,我和你娘带你回来,又让你在此静养,就是想让你安心舒畅地度日,不再为外事烦扰。如今太子新立,是国家幸事,前尘往事都不必再追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