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戴不搭这话,却叫了两个小婢进来,一下将云安面前的美食都端了出去:“夫人,你也吃了一早上了,该梳洗啦!”
素戴一时做起主来,云安也拿不住,未及开口便被推到了妆台前,而素戴连唤了两句“夫人”,她也根本没听出区别。
二郎就站在内外室的那面隔屏后,脸上是温情脉脉的笑。
……
黄氏院中常年清静,却自元日以来就再无安宁。西厅里,又见元日夜晚的情形,黄氏冷冷地看着跪在堂下的儿子,而三郎面颊上透红的一个掌印,是黄氏刚刚赐予的。
“为何不听娘的劝告,擅自去向兄嫂求娶周燕阁?!若非娘闻讯赶去,你是不是还想去周家提亲?!你的胆子也太大了!”
黄氏训教得两眼涨红,既怒且耻。可三郎不卑不亢,一直都不曾松口,他晨起去长房拜见就是为了周女。尽管黄氏已郑重告诉他,兄嫂轻视,周女无心,可二郎忽然将官职让给了他,他便自觉又有了依靠,添了许多勇气。
“二哥不做官,让给了我,我只要用心,何愁不能升迁?将来带着娘和燕阁自立门户,谁还拿门第说事?娘不就是在意旁人的眼光吗?这些都只是一时的!”
这些话却让黄氏失望透顶,眼里流露一片苍凉:“你二哥不要的女人你要,二哥不要的官职你也捡着,这叫自甘下贱!官场和这家中没有区别,拿了不属于你的东西,只会为人耻笑。”
“阿娘!你为什么要说得这么难听呢?”三郎实在听不进去,也觉得母亲近来变化太大——
“长兄长嫂是做主之人,轻视我也罢,可二哥并不当家,又非初次拒官,就是他看我不高兴,才带我去见大哥的。他说官职不能私相授受,同大哥商议了才如此。他这么坦荡,必与燕阁无私,只要我婚后好好待燕阁,燕阁会回心转意的!”
黄氏到这时才瞧出来,自己的儿子还是个情种,说了两车的话,每一个字都向着外人。“你是必要做这个官,必要娶这个女人了?”黄氏劝无所劝,冷笑着说道。
“是。”三郎毫不犹豫地点了下头,复向黄氏磕头,然后起身转去:“儿让阿娘伤心了,但儿大了,有自己的主张。不管娘怎么想,儿都会奉养阿娘终老,继续孝敬阿娘。”
黄氏看着儿子一步步踏向门外,泪水无声滑落。她在郑家守了快三十年,头一次感到如此绝望。
“儿知娘不愿,日前已修书一封遣人送去长安薛家,阿姊会理解我的,也会替儿安慰阿娘的。”
踏出门槛的三郎又递来一句,终究走了。
“不就是一个丫头么?我们三公子这般的品貌,将来未必只有一房妻妾,夫人暂且依他便是,何苦闹得这样呢!”顾娘上前扶住失神的黄氏,万般不忍。
“我退一万步,让他娶了这府里的奴婢为妻都好,唯独不能是周燕阁,唯独她不能!”黄氏咬牙道,眼睛瞪得狰狞。
黄氏原就是揪住周女的门第出身来压制这门婚事,可这句话又全部推翻了。顾娘深觉疑惑,思来却又大惊:“夫人!那……那快叫人拦住公子啊!别让他真去提亲啊!”
黄氏却又反常的松弛下来,嘴角扬起孤绝的笑,仿佛一个破釜沉舟的死士:“你去,告诉他,我同意了。”
“夫人!”顾娘一下跪倒在黄氏膝前,“不能啊!”
“还是你说得对,我儿岂会一生只有一个女人?他总有一天会厌倦,也总有一日会知道,谁才是真正为他好。”
顾娘不敢,觉得黄氏话中有话:“那长房那边亦未必同意呢!方才夫人赶去劝阻,他们不也没有说话吗?”
“阿顾,他们不说话是因为不惊讶,而不是不同意。他们想必早有此意,巴不得我的儿子娶一个小门小户的女儿,更好把我们踩在脚下了。”
……
素戴天生一双巧手,早是熟悉该如何打扮云安,二郎送来的梅花钗便更是点睛之笔。短短半个时辰,云安便有些不认识自己了。
“夫人,你看,你还觉得自己比不过别人吗?”
镜中人,穿着水波纹窄袖罗襦,系着云英留仙八破裙,不算华丽隆重,却把颀长单瘦的身架显得恰到好处;面上傅了微有光泽的英粉,又在颊腮打过檀红的两抹胭脂,弦月眉上轻扫螺黛,丹唇两边细描杏靥,这妆粉亦施得浓淡相宜。
一头青丝尽绾头顶,几股交缠弄巧,若翻云抛洒,既非繁复,亦更轻巧。而那琉璃梅花钗便斜插在一股发束里,与面上红妆交相呼应,把个青春少女的清艳绝俗展现得淋漓尽致。
云安看得傻了,看得深了,没有回答素戴,亦没有注意到,身后人悄悄地换成了郑梦观。
“好看。”郑梦观忽一伸手,从身后抱紧了云安。
云安蓦地一惊,先觉腰腹间一紧,才抬头望见镜中的面孔:“你去哪里了?吓我一跳!”
郑二郎略松了松,将人转过正对,笑道:“我哪儿都没去,是你心不在焉,没看见我。”
“是你又偷看了吧?”云安撇嘴道,但因妆扮过,又略显羞涩。毕竟,上一回这么细致妆扮,还是二人成婚时,那时互相也不熟悉。
“那你喜欢吗?”二郎抬手抚往云安的鬓角,梅花钗位置最下的一朵梅花便正抵在那处,他轻轻将钗推了推,“我选的。”
“这不是素戴拿来的吗?”云安只以为这支梅花钗和素戴连日拿过来的一样,都是她的嫁妆。即使她也不十分清楚嫁妆里有多少东西,但也丝毫没怀疑。
二郎失笑,倒显得是他故意抢素戴的功劳了,也感叹,这丫头明明不输姿色,却对这些妆扮之物毫不敏感。方才他暗中看时,素戴将花钗拿到她眼前,她一句都没有问,就更不谈夸赞了。
罢了,二郎只好细细与她解释:“我都听见了,长嫂告诉你要去参宴的那天晚上,你听说要斗花,就说不想去了。云安,你好看,我不觉得你很平常,你也说过不会容得别人非议你的相貌,那你自己更不应该自轻啊。”
原来,这人那夜不提,却还是听见了探春宴的话,也这么,有心。“我不知道,反正我阿娘都没有说过我漂亮,我也觉得自己不漂亮,就算素戴说,那也是哄我的。”这一时,云安想起了悲田院的蕙蕙母女,蕙母就会很自然,很爱怜地夸女儿漂亮。
“阿娘有苦衷,但心里一定认为云儿是天下最漂亮的孩子。”
“你叫我什么?”提到柳氏时云安便不禁心酸,再听二郎柔声唤得这一声小名,泪水便瞬时夺眶而出。
二郎疼惜地将云安搂进怀中:“云儿,很漂亮。”
云安从未听人这样夸她,而被心上人唤着寻常的小名,更是平生未觉之事。她只是流泪,找不到一个词来形容,就像在奠雁礼前第一次听到郑梦观的声音,除了好听,便是太好听了。
“到那一日,不论别人是斗名花,还是绢花,乃至四海难见的奇绝之花,你都不要怕。因为云儿,最好看。”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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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探春宴
一驾宽敞的锦绣马车从修文坊郑府门首缓缓驶离,仆人婢女前后拥随护道,排开长长两列,煞是端正气派。车舆内一正一侧坐着两个女子,便是长媳崔氏,次媳云安。今日是申王府探春宴之期,妯娌二人正是去赴宴的。
云安有梅花钗相伴,早是气定神闲,因不与崔氏同道,只低头默默,两手盘弄裙上的衣带。崔氏却看了云安多时,一来觉得这丫头长成了不少,更则是有话想趁机说。
“云安啊,你是天章十二年四月初六的生日,到今年整是十五岁,及笄之年,你可想长嫂怎么替你办生辰宴啊?”
崔氏脑中计较着,忽而拉过了云安的盘弄衣带的手。云安倒不能一时抽手,依着坐近了些,回道:
“难为长嫂把我的生辰也记得这样清楚,只是我素来不喜张扬,在家时,阿娘都依着我随意,长嫂便不必操办了。”
崔氏未必真心揽事,不过行个场面,亦好顺水推舟:“近来虽是事繁,但你的生辰宴怎好疏忽?濡儿和修吾也会想替你作兴的。”
云安若是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主,许真还辨不出崔氏的本意,可近来府上的事不但多,而且奇,她又哪里不明白轻重?这一句,要紧的唯有两个字“事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