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
端午一过孟巧当了纪四的跟屁虫上了私塾,孟春天蒙蒙亮就起床打拳,然后洗漱完陪弟妹吃早饭,然后送弟妹出门。她自己窝在房里写会字,然后出门。她刚开始让门房套了几回车,但终是觉得坐车碍事,这上京除了闺阁小姐鲜少出门,大街上不乏一些年轻女人逛集,孟春去玉竹家的医馆,帮玉竹包一个时辰的药,后就去走东大街。东大街人气很旺,商贩走卒、店铺林立,孟春喜欢吸那里的气息,浓厚的带着你来我往的流动的生活味道,她在上次杨姨带她去过的布庄门口看到了郑作,拿着酒壶坐在门口。孟春好奇的问了玉竹。
玉竹说:“他的妻子和女儿以前喜欢逛这家布庄。”
孟春心里了然,她也曾深同感受,她也曾喜欢去父亲常去的小酒馆里坐着,期盼有一次也能同往常许多次一样,看到父亲坐在临窗的那个位置里,嚼着蚕豆喝着小酒。
孟春的下午一般都呆在东跨院里,睡一会午觉,看一会书,有时候找杨氏聊天,有时候去馨茹的院子里看馨茹,总之日子流水般倒也安静。
只是这几天孟春每天都有收到奇怪的信,一张纸上有时候是两个字,有时候是一行诗,最多的字是一阕词,署名都是朱敏之,孟春很是头疼,她再迟钝也知道这朱敏之是什么意思。她不想把事情耽搁,让周大叔把信给退了回去。这下周大叔把这事捅到了杨氏处,孟春只好把端午节那天的事如实相告。
杨氏叹息说:“你是懂事的孩子,怕我为难自己早早拒了这门亲。不过孟春以后你不必如此,在这个家里你要把自己当成孩子,即使一点点的困难也应让我和你纪伯来处理。”
孟春歪进杨氏的怀里如同在母亲怀里撒娇道:“杨姨,你真好。”
杨氏捋了捋孟春乌黑的头发:“不过这个朱鸣之有我们老太太的拧巴劲,他看上了你也是一时不会泄气,你留个心眼,如今你拒了老三媳妇,老太太又没跟我说起,我这头也先不好去说道,不过朱家那边肯定会让老太太出面跟我说。”
孟春有点不放心,怕到时候杨氏同朱老太太起争执,杨氏说:“我倒不惧她的,她孙女外孙女都有,她这么有成娘家人之心,让她们嫁去。”
晚上,杨氏同纪江望提起此事,纪江望气的脸色发白,杨氏笑笑说:“你们男人有时候没有我们女人沉得住气,她们想打孟春的主意门都没有,她们以为我们接孟春他们来我们家只是我们怜他们孤苦无依,她们这不解我们夫妇。”
纪江望说:“缘故她们太浅薄,我纪江望两肋插刀愿护着他们,把孟春嫁到朱家那种门弟我纪江望百年之后还有脸见启良兄弟,真是好笑。”
杨氏看着自己儒雅的夫君,骨子里却是忠义和肝胆,眼里满是深情的笑意。她愣了会神,听纪江望说:“夫人,上次你说让我替孟春物色夫婿,虽没有十分衬心的,也有几个看着不错的,我下次把他们不动声色的请到府里来,让夫人先挨个过目。“
杨氏说:“这个先不急,我还是看好苍耳和我家老二,这两个再琢磨琢磨。”纪江望见房里四下无人,又见自己夫人面若桃花,想转头去在自家夫人脸上偷亲一下,刚想付诸实施,纪四匆匆跑了进来:“娘,二叔那边打起来了。”纪江望一颗狂热起来的心,被他的小儿子硬生生的拧灭了。
纪江望夫妇到了西跨院,这东西跨院原是纪府的左右两膀,规格建筑风格都成一体,然后纪江望跨进这西院总明显院子暗淡和了无生气。正屋里杯盏瓶皿碎于一地,方姨娘坐在地上,小朱氏的脸上是一个巴掌印,几个孩子都无措的看着三个大人。纪江望明白自己的弟弟心性也不是清明之人,这辈子在怨怼中也消耗着自己的心气。一个男人自己无所作为,总怪女人不够伶人意儿,没有旺夫相,连累自己一事无成。对着样的二弟除了家里的老太爷这个父亲,自己和长姐也有责任,母亲逝世后,总怕幼弟受继母虐待,处处小心处处呵护,却最终成了一个没有担当的又爱推卸责任的男人。纪江望把已到中年仍一股执拗之气的纪仲望拉到院子的凉亭,婆子切上一壶热茶,哥俩自斟自饮。人一辈子也就这样了,到了这个年纪已不好多说什么,纪江望喝了一口茶抬头望天,两人无语。
杨氏走到小朱氏跟前,让丫头打来热水,给小朱氏擦脸,一边对着婆子说:“扶姨娘起来。”这边动静没有了,李氏也风风火火的赶了来。
原没有什么大事,因端午节那天方姨娘的小儿子世冲少爷从戏台上落下来,方姨娘在跟二爷吹枕边风说是二叔的嫡子纪世成推的,二爷在外面见人都唯唯诺诺的,对小朱氏却是很下得了手,自己小时侯在老太太手里吃的亏都变本加厉的还给小朱氏,小朱氏看着平时不声不响的,在杨氏看来,倒比方姨娘来得可靠。像方姨娘这样以为得了男人的心,在院子里总是忘记自己的身份,总想扫了小朱氏的脸,来弥补自己低微的尊严。也幸得小朱氏人虽看着老实做事还是拎得很清,朱老太太是自己的正经姑母也从不在老太太跟前编排自己房里的事,也因这一项二房只要方姨娘不出什么幺蛾子也是一向太平的。二房从吴氏处得来的嫁妆,大姑奶奶一直做主让二老爷奶妈的儿子打点,钱财都归小朱氏管着,这些年店铺和庄子虽没有大房打点的生龙活虎,日子过得却比有官职在身的三房来得富余。
三妯娌来到小朱氏的房里,小朱氏这些年已对二爷死心,她苦笑道:“说我家世成被推了我倒是信的,说世成推世冲打死我也不信。”
李氏说:“二嫂你这性子也太好了,这姨娘都爬到你头上来了,你看我房里的姨娘们哪个不是被我收拾的服帖的。”
小朱氏自嘲道:“我这样的能嫁进纪家也是上辈子积富了,虽没有和二爷有多少的夫妻情份,但我在这里也当个小家,有一双懂事的儿女,如今大姐儿也有了好归宿,就算二爷跟我再生分,我也无所谓的。”
杨氏拍拍小朱氏的手,意味生长的叹了一口气。每个人的境遇不同,每个人的欲念也不一样,不能不说小朱氏有小朱氏的人生智慧。
二一
天气渐渐转热,虽没有到酷暑的时节,但昼长夜短,特别是黑夜来临的当口,是孩子们一天中最喜欢的时辰。纪四趁父母去了西跨院,就到了孟春的院子里,门廊下点着四个灯笼,灯笼里透着晕黄的光和着月光院子里的光线也是相当可以的,孟春在教孟巧踢石子,廊下平整的大理石切割成一个个正方形,省去了划线的麻烦。纪四也参于其中。
张妈妈在屋子里传出声音:“阿春姑娘,不能让阿巧玩了,先收收汗,我去备热水,要洗澡了。”
孟春只好和两个小的坐在院子的石凳上纳凉。
纪四说:“今天二叔和二婶又吵架了,世成哥哥挺可怜的,我特别讨厌二叔家的世宣和世冲总一副他们受了委屈的穷样,阿巧以后在学堂里不要理他们俩,这两个贯会胡说八道的。”
孟巧点点头。
孟春问:“二叔家的世成我道不常见,他也在私塾里念书吗?”
纪四说:“在太学里上了,世成哥哥和世宣一样大,就比世宣有出息。阿锦哥哥夏天过后也去考太学了,他一定也能考上的。”
孟春说:“你现在也念书了,过几年你也一定能考上的。“
纪四笑嘻嘻的,露出缺了个的牙床:“本少爷我不走这条道的,我现在读书是为了陪孟巧来着,一个姑娘有点笔墨将来好嫁人。”说完又对孟巧说,“先生教你的几个字,你今天读过了没有?”
孟巧说:“读过了的。”
纪四点点头:“那就好,阿春姐姐,你知道我们就哥儿三个,他们叫我纪四为啥?我娘在生我之前有过一个姐姐,没满月就得病死了,我娘那时候可伤心了,现在幸亏有了你们。我本来立志是要去乞丐的,但你们看二婶娘家没有依靠,就受二叔欺负,现在想想做叫花子是不行了,你们的娘家就是我和哥哥们,有做叫花子的舅子会让你们将来没脸在夫家的。我将来去考个武状元,然后做个将军,跟大姑父似的,那时候你和阿巧可以仰仗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