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熙桐身姿笔直修长,青衫隽秀,风仪斐然的立在大树旁。清冷的月光映照着他半边侧脸,笔墨勾勒出山水画一般的漂亮眉眼多了几分柔媚。
檀珠知晓自己不宜打扰,便先行回府了。
尚如卿也不管她,径直停落在谢熙桐跟前,声音是掩饰不了的惊喜雀跃:“熙桐哥哥,你怎会在此?”
谢熙桐从树下站出,月光将他整个人照亮了。他眉眼弯弯,唇角微微笑着,显得如玉般温润,暖风般和煦。
“本想早些过来寻你,只是身兼公事耽搁了。”
“寻我何事?”她记得谢熙桐有好些年没主动到将军府来找她了,不知是在避讳还是在逃避。
谢熙桐没有立即回答,慢悠悠的转过身,对她笑道:“今日月色不错,一起走走吧。”
进宫
相继亮起的灯火将冷清的街道染成暖黄。折着月色与灯火的湖水波光粼粼,一排排杨柳的阴影倒映在水面上,像是未被研磨的墨。夜色渐深,雾气渐浓。视线触及之处都仿佛在不知不觉变得朦胧。湖面被风荡开的圆月碎成无数片,与重重杨柳的枝条纠缠在一起,竟一时分不清水陆之间的界限。
冰凉的夜风拂过谢熙桐的青衫,垂下的衣摆如同扇动着翅膀的蝴蝶。浓墨一般的长发泛着银白光泽,迎风扬起,颇有几分“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的韵味。
他忽然顿足,轻缓回头望向她。在他身后踩着他影子的尚如卿有那么一瞬间恍惚,好像看到一个自画中走出来的玉人,正朝她笑得清雅如莲。
“卿丫头,看。”他目光落向湖面,伸手指了指某处。
尚如卿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湖面不知何时飘着数十只莲花河灯。星星点点,随风摇曳,明明灭灭,悄无声息的顺着水流向远方浮动,颇为壮丽。
“真好看。”尚如卿兴奋的上前两步扶在木头连成的护栏向湖心瞧,脸上是溢于言表的喜悦。
谢熙桐也顺着飘远的河灯看。言语轻轻,温柔得如那水中月,风中柳:“知晓你喜欢。”
尚如卿又站着看好好一会儿,直到河灯越飘越远,像是洒落在湖水上的星辰,她才几步走至谢熙桐身旁扯扯他的衣袖:“莫非是你特意为我放的灯?”
谢熙桐抬手宠溺的拍拍尚如卿脑袋,道:“嗯。心情是否有所舒缓?我知你与柳康的婚事是你有意而为。但平白毁了名声,心里总归不好受。”
“熙桐哥哥……”尚如卿心中感触良多,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她曾想过,谢熙桐得知她和柳康的婚事后会作什么反应?如果他有一丝不舍不愿,是否代表她在他心中也有一席位置?
然而她却不敢说。明知道答案还偏要亲耳去听,她才不要做这么自虐的事情。
她告诉谢熙桐嫁给柳康其实是为了柳康和月娘,谢熙桐听了之后也劝过她。但他从来不会阻止她,相反还很支持她。
其实从他选择支持她起,答案就已经显而易见了。尚如卿知道自己是对的,没有自欺欺人。
现下,他肯为她花费心意让她开怀,已经是件奢侈幸福的事情了,不是么?
“卿丫头,在想什么?”他柔软温和的笑脸迎向尚如卿,恬淡如云,如梦似幻。
尚如卿低着头,不敢看他的眼睛:“熙桐哥哥,那日你有见到三姐么?”
谢熙桐一怔,随即明白她说的“那日”指的是什么时候。他像在回想又像在沉思,良久才缓缓道:“见过了。许久未见,兰丫头她越来越有当家主母的模样了。”
“因为我的缘故,三姐至今未嫁。现在爹不再挂心我的婚事,想必之后的心思便会放到三姐身上。三姐大方漂亮,端庄温婉,到时来求亲的人定会把将军府的门槛都踏破。”
谢熙桐的神色略过一丝惊愕迟疑。尚如卿敏锐的察觉到了,又道:“我听二哥说圣上正为立后纳妃之事烦忧,指不定日后三姐有可能会进宫。”
谢熙桐的半边脸隐在阴影与雾霭,声音像浸了冰凉的湖水般清冷凉薄:“是么?若能就此平步青云也无甚不好。”
尚如卿听得有气,终于将一直藏于心中的话倾吐而出:“难道熙桐哥哥无动于衷?你分明喜欢三姐,为何要说这种话?”
谢熙桐震惊地注视着尚如卿。他张张嘴,好半晌才开口缓缓道:“卿丫头,我……表现得那么明显么?”
尚如卿毫不退避的与他目光相对:“我们自小相识,我对你……也算颇有了解。我觉得三姐也是喜欢你的。熙桐哥哥,去向我爹提亲吧。”
谢熙桐愣了片刻。少顷他无奈的苦笑着抬手抚着尚如卿的脑袋拍了拍:“卿丫头,你可知何谓牵一发而动全身?尚书府若然与将军府联姻,安王又岂会袖手旁观?安王有所行动,宫中那位又怎会视若无睹?”
尚如卿就知道谢熙桐在意这些那些才迟迟不表明态度:“那些都不重要!将来的事情谁能说得清?难道你要因为不可预料的未来而放弃唾手可得的心爱之人?”
“你又怎知今日所为不会为心爱之人带来麻烦和痛苦难过?”谢熙桐凉凉反问。
尚如卿猛地一滞,竟哑口无言。
谢熙桐幽幽叹了口气,牵起尚如卿的手柔声道:“风凉了,回去罢。”
尚如卿任由他牵着,直愣愣跟着他亦步亦趋。就算是未知的将来,比起可能让尚如兰遇险,还是选择让她安稳度日的方式更好么?
尚如卿说不出任何话并不代表她信服了谢熙桐此番言论。而是清楚的了解到,他的觉悟竟是那么深。
与谢熙桐分别后,尚如卿不知如何回到闺房。她从玉枕下抽出那本被她之前折磨得残缺不堪的本子,又找来炭炉生起火,将本子一页一页撕下丢进炭炉烧毁。
她一边烧一边哭。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哭,就是觉得心里难受,如鲠在喉。等本子烧了个精光,她将将止住哭,直接倒躺在塌上睡死过去。
次日外面响起啾啾鸟叫,日上三竿尚如卿才爬起来。哭过的缘故让她的眼睛有些浮肿。又不知是不是睡姿问题,让她觉得浑身酸痛,整个人头重脚轻的不得劲。
尚重远与尚明风上朝办公去了,尚如兰带着管家出门采买过冬的物事,只有尚天昊无事可做的坐在正厅的内堂里喝茶,自己和自己下期解闷。
檀珠大概也跟着尚如兰出去了,没见着她。尚如卿脚步虚浮的来到内堂,见到尚天昊,她上前道:“爹,怎么一个人下棋这么闷?”
尚天昊抬眼瞧了瞧尚如卿,见她面色不好,关切道:“眼睛怎地肿了?脸色也不好,是不是身子哪里不舒服?”
尚如卿坐到尚天昊对面,随手拿起旁边棋笥里的黑子往棋盘某处一放,一手支着脑袋怏怏道:“许是昨夜没睡好。”
“天气渐凉,要注意身子,别着凉生病了。”尚天昊跟着拿起一颗莹润白子落下。
尚如卿瞧着纵横在棋盘上的黑白棋子,又拈起一颗黑子落在一角:“我身子骨一向硬朗,倒是爹你才需注意。”
“你这娃儿……”尚天昊微微皱眉,思索良久才又谨慎的下了一颗白子:“对了,有件事要与你说一说。”
尚如卿捏着手上的黑子把玩,没往棋盘上放:“什么事?”
“你想不想进宫?”
闻言,尚如卿手上的黑子“哐当”掉到棋盘上,击打开两颗黑子白子,整个棋局一瞬变了:“爹,你此话何意?”
尚天昊甚是苦恼的将季淮思的意思转述给尚如卿:“圣上开了金口,我们没有拒绝的权利,只能借说问询你的意见才把事情拖上一拖。”
“……他难道是想把我纳入后宫?”
“不然你要以何身份进宫?”尚天昊反问:“早道让你莫要接近圣上,现下可好。”
“爹,此事绝不怪我。你也知圣上金口,谁敢抗命?不过,”尚如卿想到关键的事:“自古以来皇帝选后纳妃有严格规定,像我这种有残缺的女子绝不会进采选之列,为何……?”
“正因如此我才没那么担忧。即使圣上有意选你,宫中那位也绝不会同意。此时跟你说明,也是让你知晓有这么个事情,日后与圣上一道也好堤防着。”
尚如卿深以为然地重重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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眨眼又是一个月过去,白昼渐短夜渐长。寒露过后,天越来越冷。清晨入夜时分总有浓雾缭绕,一丈开外分不清东南西北,男女老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