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即便他多了解她,她也有很多出乎人意料的举动。尚如卿望着他漠然的表情,笑了笑道:“若是我两个都不选呢?你想利用将军府牵制我,我便与将军府脱离干系。此后余生,我不再是将军府的五小姐。将军府会如何与我无关,我会如何也与将军府无关。”
“你可以如此绝情么?”季淮冽赌她不会。哪怕脱离关系,只要将军府有难,她也一样会毫无保留的站出来。
“你不信?”
季淮冽摇头,叹息般低低道:“你的话我都信。只是你有你的想法,我也有我的做法。卿卿,留在我身边才是最好的结果,不是么?”
“我知你不会做多余的事。新帝登基想来事务繁多,你还是专心政事罢。”话一说完,尚如卿便迅速往季淮冽的后颈处敲下。季淮冽尚且来不及震惊便倒下,晕了过去。
还好他不会武功,不然她得费更大的力气。尚如卿将人拖起扶到座椅上,静静地看着他的模样好一会儿才转头离开寝殿:“季玄雅,但愿我们此生不会再有相见之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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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如卿还没回长安时,刚登上帝位没多久的季淮冽便着手准备迎接尚如卿的事宜。
他亲自为尚如卿布置华灵殿内外的一景一物,还提早对宫里所有人耳提面命,尚如卿在宫中可随意走动,有什么要求得全部满足。除了不许离开皇宫,季淮冽对尚如卿几乎予舍予求。
对于他来说,只要是与尚如卿有关的事从来就不是多余的事。即便如此,尚如卿最后还是离开了他。怎么留,怎么拦都挡不住。
尚如卿离开季淮冽的寝殿没有任何人拦着她,就连苍河都不曾出现。是不是季淮冽早就料到会变成这样,还是说他有自信她不会对他动手?不管事实如何,没有人拦着她,她的去留就不再有难度。
虽说很轻易的离开了皇宫,可尚如卿不知该不该回将军府。风令雪明明那么担心她,她却仍执意回宫,结果没过多久又折返。果然是她的作风,任性过头。
不过她还是很高兴得知大哥回京的消息。尚重远能回来就说明边关的战事已经结束。而且听季淮冽之意,尚重远此战定是赢了。
她也想像曾经那般,在尚重远回京之日高高兴兴地迎他进府。
思及至此,她知道现下回府见到尚明风他们的话,她定然十分不舍。如果他们知晓季淮冽的条件和自己的决定,他们也定会阻拦她。为今之计只能偷偷回府收拾下行李连夜离开长安。
正是宵禁,人少好办事。在这种夜深人静又难以辨路的环境下,尚如卿反而有些感激当初四处偷拐男子的日子。那时为了摸清那些公子的住处,她和檀珠没少在夜里四处寻路。
现下正好派上用场。
一路小心翼翼地摸索着到了将军府,尚如卿从后门偷偷溜回自己的闺房。她没在屋里住的这段时日仍有下人时常来打扫房间,整个屋子干净整洁得一点灰尘都没有。尚如卿怕惊醒众人,屋里也不敢开灯。摸黑打开衣柜随便抱起一团衣裙和抓了一把首饰和银两装进包袱就又溜出门去。
走至半路又想起该留书一封给他们,免得他们以为她还在宫里,每日为她担惊受怕。可天色暗沉,又无纸笔,实在难以实现。唉,总归有法子通知到他们,尚如卿踌躇片刻便不再顿足。
出了后门刚走出几步,尚如卿心里已经开始感到不舍。她回头望着熟悉的府邸,每一处都是她再熟悉不过的地方。院中的那棵合欢树迎风摇晃着枝叶,像在挽留她。
她就要离开她自小长大的地方,也许此一去便是永生再不见。故她想去灵堂看看尚天昊,还想看看尚明风和尚如芝他们。在她离开前,至少能将他们的音容笑貌牢牢熟记在心中。然而又怕去了,即使是远远的瞧一眼也会被武功卓越,耳力极好的风令雪发现。
她犹豫了很久,直到身体因寒冷变得僵硬冰冻才断了念头。她对着灵堂方向跪了下来,重重叩了三个响头。眼泪不受控制的簌簌滴落,挥发在深夜的浓雾之中。她哽咽的咬字,清楚无比:“爹,请原谅我这个不孝儿。二哥二姐,珍重。”
她真的很没用。说着替父报仇,却一个人都杀不了。她如此不孝,委实愧为将军府儿女。作为她的惩罚,从今往后,她便不再是将军府的五小姐尚如卿了。
心意已决,尚如卿擦干眼泪,抿唇咬牙转身就往城门方向飞奔。
她瘦弱的身影被昏沉月色拖长,与长夜融成一团。灯影明灭,天色逐渐清明。夜纵长也会天亮。就像那些权谋,那些派系,那些过往,那些人总会随着时日流逝,直到消失,与她再也毫无关系。
卿且狂,有酒今朝醉。红尘来去,浮生如梦。轻纵马,天高任我行。
向芙
时值伏月,正是荷花盛放之际。幽州中有名的景园早早就挤满了人。负责管事的胖先生坐在凉棚下,一笔一画登记着进园之人的名字与观景费用。他手下的小厮们端着茶壶来回给客人们倒茶,忙得不可开交。烈日炎炎,汗水从胖先生肥肉纵横的脸上滴落,他忙不迭用袖子去擦。只这一停顿,后面的客人便嚷嚷开来。
“今日景园怎么那么多人?还得等多久才到我们?”
“你不知道吗?听说景园请来了长安的巡游戏班表演。错过这次,下次就不知道是何年何月了。”
这时又有人插嘴道:“名额有限,不知道的就别跟着凑热闹了。”
“那戏班很厉害?”
“京城的戏班肯定厉害,哪是我们这种小地方能比的?”
“对对,一定不能错过!”
胖先生见众人急躁,忙差小厮去安抚。
景园是幽州最大的观荷景点,也是幽州唯一值得让人观赏之地。每至夏日,荷塘花开便吸引了无数的爱荷之士前来观瞻。景园的老板是个懂行的商人,眼见观荷人数年渐增长,便设置了一系列观荷的额外节目。这些额外节目有些是固定的,有些却每年都不同。
如今谈起幽州,为人所熟知的便是景园。今年又逢新帝登基,景园老板打听到长安有名的巡游戏班会途经幽州,不惜重金请他们来景园表演一番。巡游戏班到景园表演的消息一出,众人纷纷前来,都想一睹京城戏班的风采。故而哪怕是三伏天,景园前排队的人亦是络绎不绝。
眼见晌午将至,胖先生才搁下笔,起身对前面长长的队伍拱手致歉:“不好意思,今日的名额已经满了。还未排到的各位客倌请回吧。”
“什么?这么快就没了?余管事,能不能通融一下,多放几个名额?”
“太好了,幸亏我来得早!”
“这才几个人啊?管事的,我有钱,把我放进去!”
“切,就你有钱。老子也有钱。管事的,他出多少我比他出多一倍。”
“……”
好不容易安抚下去的喧哗又再响起。余管事无奈得摇头,急忙开口:“实在是不好意思啊,各位。我们景园虽说是幽州最好的地方,但面积确是小,容不下几百号人。诸位请下次再来吧。”
道理众人都懂。但有的人从早上排到现在却等不到一个名额,又实在不甘心。就在僵持之际,队伍的后面远远传来嘹亮的声音。众人目光向后一看,是三名公差打扮的捕快和一个穿鹅黄劲装衣裙,戴帷帽的女子。
走在前面的人是个身材健壮的青年男子。他一边嚷着公差办案,无关人等退下一边朝着余管事走来。余管事心中震惊,忙不迭地走出凉棚迎接:“周捕快,你们这是?”
被称为周捕快的青年男子还未开口说话,走在他身后的那名女子上前道:“我们收到消息,城南李府和城西韩府两桩命案的犯人混进了景园的游客当中,此时说不定已经在景园之内。”
余先生确是胖得很,汗水不断从额上滴落,怎么擦也擦不干。他一脸惊恐惶然,愁苦的叫道:“周捕快,这……跟我们有什么关系?那、那犯人又没在脸上写着我是犯人,他要混起来我也没办法……”
周捕快看了眼那名女子,挥挥手道:“余管事,我们也没说你们窝藏犯人。只是公务在身,能不能让我们进去搜一搜?”
余管事有些犹豫。他们这一进门,肯定会有一番大动静。园里还住着京城的巡游戏班,要是打扰到戏班的人,从而影响景园的生意,就不是他能轻易摆平的事情。万一被老板知道,他这管事也做到头了。再看看现在。他们才出现那些客人都安静下来,大气不敢出——谁喜欢在放松身心的游玩之地见到衙门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