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河止步于悬着五彩水晶珠帘的殿门前,对尚如卿拱手道:“卿小姐,圣上已在殿内等你多时。”
“……你们打算如何处置茜若?”
苍河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依旧恭敬的回答道:“这不是卿小姐该关心的事。属下告退。”语毕,苍河摸着腰间的刀柄转身退下。尚如卿愣了愣方才挑起双眉迈步进殿内。
殿内华壁璃柱,叠翠点金,气派非常。屏风暖炉,珠帘碧榻都摆放得十分讲究,是季淮冽一惯的品味。他此时穿着中衣,披着狐毛金线流云纹斗篷坐在绣彩十二折屏风前的长案旁,一手支着额头,一手拿着个铃铛在逗笼子里的梦鱼。
梦鱼被关在窄小的笼子里,只能够从缝隙里探出前爪去捉铃铛。尚如卿缓缓走到长案前站定,目光平静的看着季淮冽。
季淮冽抬眸对上尚如卿的视线,朝她柔柔一笑。
就在此一刹那,尚如卿确定自己曾对季淮冽动过心。在那场大雪中他为她摘下粉梅,她主动拭去他脸上的冰凉时。
季淮冽又低下头逗猫:“梦鱼把红玄咬死了,将它关起来便算作小小的惩戒。”
尚如卿看着笼子里的狸奴。这只猫并不知道自己的境遇,毛茸茸的长尾巴在笼缝中不停的左右摇摆,十分顽皮得伸出两只前爪去勾铃铛。她咽了咽唾液,压低声音问他:“之后你又要如何处置它?”
“一直关着它,直到它不想再离开这个笼子为止。”季淮冽抬眸凝视尚如卿,依旧笑得十分温柔缱绻:“你去哪儿了?”
尚如卿不答反问:“你也想这样关着我?”
“有什么可以关得住你的地方?连在重兵把守的宫里你都能溜出去,不是么?”季淮冽与尚如卿四目相对,谁都不愿退开视线。
尚如卿哼笑道:“那你要如何?”
“卿卿,你与我说话一定要如此么?”季淮冽放下铃铛,目光灼灼地盯着尚如卿:“到底要如何做你才能将你的心交给我?”
尚如卿侧身,不再与季淮冽面对面。她深吸一口气,像是已经斟酌好了所有话:“殿下,我去天牢见过玟王的事应该瞒不过你的眼线吧?何必明知故问?我心中仍有怀疑,不知殿下能否替我解惑一二?”
季淮冽浓眉紧皱,伸手握住尚如卿的手腕,声音透出三分低沉五分危险:“你唤我什么?殿下?”
尚如卿侧过脸斜视季淮冽,一把甩开季淮冽的手,一字一顿道:“是,殿下。还是说你想我唤你圣上?”
“尚如卿你……”季淮冽被她气得话都说不出来。她这是要与他划清界线的意思?他绝不允许!
“玟王对我说,我父亲之死你也参与其中是不是?”尚如卿不想与他继续纠缠在这些已经没有任何意义的事情上。她只想尽快弄个清楚明白。
“……是,我的确参与其中。但我不曾害你父亲性命。唉,确是苍河没保护好尚老将军,是我之过。”季淮冽毫不遮掩得直视尚如卿那双闪烁着寒意的狠戾眼睛,半分退却之意都没有。
尚如卿死死咬着牙,所有躁动的心绪都压抑在不断吞咽的喉咙里。她握紧拳,又强迫自己继续问:“好,我信你。还有,是你向玟王提议要联合藩寇来夺取帝位?”
季淮冽默了一瞬才答道:“……是我。”
“你有否想过后果?”
“当然。我已谋划许久,自然不会让藩寇占一点大邺的便宜。”
尚如卿闻言不自觉冷笑开来:“不会让藩寇占一点大邺的便宜?”她霍然抽出发间的银钗抵在季淮冽的喉咙处,双目满是愤懑怨恨:“你可知边关的将士死伤多少?为了争夺这个帝位,有多少人死在那个战场上?他们也有妻儿父母,也有很多还没来得及做的事!你怎能说得如此轻易,如此事不关已?”
“成大业势必有所牺牲。肃垣帝当年开拓疆土,死伤又岂止此时之数?”季淮冽铮然道。
道别
季淮冽的话并无不妥之处。无论是开国大帝还是季淮冽,哪是季淮思都一样。在他们眼中,成就大业都需要有所牺牲。那些牺牲最终都会成为大业的一部分,是荣耀也是功勋。
可在尚如卿眼里,人命却不是用来如此衡量的。如若是这样的功勋,她宁愿不要。
“通敌之事你脱不开干系,你没有资格说这样的话。”
季淮冽将喉咙抵在银钗尖端,一滴血珠从皮肤渗出。他邪挑起的双眸悲切又哀怨:“你想如何?杀了我以安民心?”
“你以为我不敢?”
“你自然敢。卿小姐胆大妄为长安尽知。何况尚将军这两日就会凯旋回京,恐怕你也不会再对我有所顾忌,随时都想逃开我身边吧。”
尚如卿捉着银钗的手一颤,渐渐失了力气。她僵硬得收回银钗,深呼吸了好几口气才平缓心绪道:“弑君之罪我担不起。是啊,大哥回来,你就没有逼迫我的借口了。殿下,我确是任性,想再问你最后一个问题。”
季淮冽心中被她那淡然又陌生的称呼深深刺痛着,连呼吸都凝滞。可她依旧冷淡如水,好像从来不曾对他有过情意。那是种比这些年受到的屈辱更加锥心刺骨的疼痛,让他无法做出正确的判断。
他的目光幽深又哀愁。尚如卿回避开他这让她无法释然的深情问:“如果在我和天下中选择,你会选什么?”
季淮冽愕然地瞪向她,像完全没有料到她会突然提出这种问题。
“我确实曾想过安安分分做你的王妃,可你没有给我这个机会。”尚如卿笑了笑,尽是自嘲:“如果你杀了玟王兴许我就不会知道那些事情,你,为何没有杀他?”
季淮冽感觉胸口处揪得太紧了,他的呼吸也急促起来,不得不用手捂着胸口处,只剩一双深邃眼眸久久盯着尚如卿,不曾眨过眼。
尚如卿笑了一声,替他作答:“我猜如若日后藩寇卷土重来,你便要推他出去做替罪羊。”
“……卿卿,不要当聪明人。聪明的人通常活不久。”
果然是这样。尚如卿摇头:“我若聪明就不会在这儿了。……季玄雅,刚才的问题你会选什么答案我已然知晓。今夜之后,你我便是陌路,再无牵扯。”
她要走?他做了那么多,为了她谋划了那么久……最终她还是要离开他?
这多么年的恋慕怎么可能说断就断?季淮冽顾不得胸口的疼痛,趔趄地越过长案,伸手握住尚如卿的手,声色俱厉:“尚如卿你当真如此狠心?我对你的感情还不够深么?为何你要一而再再而三拒绝我?我究竟哪里比不过你心中那人?”
他突然一着让尚如卿吃了一惊,等想退开时已经来不及,只能被他紧紧握住手腕。他像无法控制住自己,握住她手的力气大得惊人,几乎快要折断她的手腕。他的眼里被血丝充盈,露出凶恶的模样。
尚如卿甩不开他的手,有些急切的开口:“道不同不相为谋。况且我怎可能会和间接害死父亲的人在一起?季淮冽,放手!”
季淮冽闻言,忽而冷笑开来:“尚如卿,我只要你一句话。你喜不喜欢我?”
尚如卿顿住了。她张张嘴,半晌才幽幽道:“不喜欢。”
大约是过于直接的残忍的话,季淮冽在她话音落下的同时松开了尚如卿。
他颓然地望着尚如卿决绝的脸——尽管是一张残缺的脸,在他眼里却非常美丽好看。许久,久到暖炉的炭火都几乎燃尽,季淮冽才漠然开口:“尚将军还在路上,会有什么意外也难以预料。”
听到这话,尚如卿已经明白他意有所指。她的怒气霍然升起,正想出声质问,便又听到季淮冽漠然的声音:“只要你留在宫里一天,将军府就不会有事。可如此强留,你更是不可能喜欢我。所以……你要离开可以,我只有一个条件。”
尚如卿皱眉:“什么条件?”
“请尚将军交出一半兵权。”
尚如卿登时震惊得张大了眼睛。居然是兵权!尚如卿不知该笑该气,还是该叹该骂。此时看来,季淮冽与季淮宇又有什么不同?为了保住帝位,他们都会拔去将军府的羽翼。树大招风,无论谁当这个皇帝,将军府都不可能有好日子过。
他当真了解她啊!知晓她定会为了不让将军府陷入被动而选择留在宫里,留在他身边。他此举可谓一箭双雕,无论她如何抉择,他都是占优势的一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