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就是和他逢场作戏罢了……而后她一心惦记岚棠,曹文举遂成了她一种手段、一件工具。
他倒竟是不恼。
当时她心中暗想,这半是缘于他未动真情,半是缘于她手段高明。
玩弄男人,又有谁胜得过她?
机关算尽、百密一疏——岚棠竟纳了妾。
都怪她自视甚高,疏忽大意。到嘴的鸭子,竟被只野猫叼走。
其实事情到这,她已然该抽身。
本来是因岚棠永不会三妻四妾,她才想傍上他,从此入对出双。若说对他有多喜爱,倒也谈不上呢……
情商低下的呆小子,哪有曹文举会哄女人?
张远山的琵琶,齐獒想送给嘲风。她甚至没有开口,仅仅一个眼神,那琵琶便被曹文举双手捧来。
他对她极殷勤。
而那时她尚以为,他对所有女人皆是这样。
岚棠同新纳的姨娘如胶似漆,本已经与她无关,可她消不去这股闷气。
她与他才最般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岚棠深陷在漆黑地狱,而她是明耀的光。
作为他唯一的救世主,她手握着生杀大权。只要她想,岚棠随时可死,也随时可被医治。
姜五白捡了便宜,竟独占岚棠的爱。被坏美事,她又岂能令她好活?
曹文举不明就里,受她怂恿,去瞧了姜五。而后岚棠盛怒,姜五遭殃,她却只觉得仍还不够。
到这时,她其实已经迷失在这畸形的年代里,丢了曾经的女权意识,彻彻底底成为了红觞,一个靠男人讨生活的船娘。
她竟是生出念头,欲先医好岚棠,继而跻身岚家。
希冀若成执念,只会反噬其主。
本意是不与人“共侍一夫”,而今她只想得到岚棠。
此计若成,则少不得与曹文举的床上交易。
曹文举一遍遍享用着她,于是她成功与姜五相见。
无论是在此之前,令岚棠毁姜五之貌,还是在此之后,害岚棠自伤其腕,均多亏了曹文举肯与她沆瀣一气。
她那时似着了魔,眼里只看得到岚棠。
故而她从未想过,自己何德何能,竟令曹文举叛岚棠而助她。
逐渐放下,是在她结识姜四之后。
于春暖阁设圈套,欲辱姜五清白,甚至是后来,教唆姜二夫妇相劫……其实她做这些,更多是为了姜四。
姜四,像极了曾经的她。
而今她是红觞,是身不由己的娼妓,被曹文举与君主利用,推给了豫亲王。
可至少姜四还活在希望里面。
奈何她终究顾全不了太多。姜四在江州狱里,而她远奔晋城。
鞭长莫及,她自身都要难保,又如何再护姜四?
终究是教那姜五趁虚而入了……
姜五她狠毒到手足相残,竟然害死姜四!
明着替姜四报仇,她能力有限,无法做到,但她尚且依附着豫亲王。那么只要她所献计策关乎白炭,豫亲王就会主动做她的刀,替她杀人。
曹文举任晋城通判,后又同隋内官监军。豫亲王吃准了他在乎她,便始终带她在身边。
乱臣贼子,欺君罔上,又哪里会有什么真情实意?他尚未如弃姜四一般弃她,只因为她仍值得利用罢了。
一边是国君,一边是叛军。
她夹在两种势力的罅隙里,动弹不得,终日提心吊胆,寝食难安。
那段日子,她唯独盼望着战事尽早结束。到时候,皇帝与曹文举便会依言给她自由,助她从火坑当中跳出。
最后一战,两军对峙于疆场,将领们轮番叫阵。
隋内官横刀马前,骂得敌营兵卒皆面红耳赤。
她心里暗笑,这阉人倒真有些手段。
不待她笑完,却已被豫亲王捆住,丢在了战马之前。
“这女子名唤红觞,昔日乃江州城的船娘。”
眼前尘埃未散,她只看得到远处隋内官的刀光。
豫亲王仍未说完。
“听闻曹监军曾是她的恩客,做过露水夫妻,今可还馋她身子?”
身后,叛军们纷纷哄笑。
对面寂静无声。
烟尘落。
曹文举拉开了弓。
她拼命摇头,挣扎着想要坐起。
“曹文举,你们答应过——!”
箭镞破风。
答应过给她自由、救她脱离苦海……
原来,这便是所谓的一言九鼎、驷马难追?
心上的痛,她不知是因箭伤,还是因为绝望。
上一次身死,她醉得厉害,什么也记不得了。
这一回她倒是清醒,眼见曹文举似浴血罗刹,大杀四方。
可她记得最深的,却不是他杀红了眼的模样。
敌军既败,战场上尸山血海无际。夜色里他独自回来,徒手拨开那一具具尸体,不眠不休地找她。
隋内官从旁劝阻,他恍若未闻,直到瞧见她已被砍断的躯干,才终似回过神来。
“静儿……”
曹文举低声唤她。
恩静,她原本的名字,在这里唯他一人知晓。
“他逼我杀你……”
她盯着他的背影,瞧他紧抱住那模糊血肉。
“我已为你报仇……亲手杀死了他……”
多可笑!
究竟是谁杀了谁,谁要向谁报复?
本应该放声嘲笑,又或者破口骂他……可她却泪流不止,随着他一同悲哭。
静夜,月如银钩,黑云压过天幕,将雨时分。
偌大的沙场上,只闻得男人的痛声呜咽,而女人的幽幽叹息,隐没于风。
记忆,便就中断在了秋雨乍落的一瞬。
当她再醒,已然人在江州城的皇宫。
听说这晴欢公主,连日来重病将死,如今竟不治而愈,连太医令亦称奇。
怎不是奇迹呢?
她前后死了两次,每一次都在这鬼地方醒来。
千年前这江州,怕不是注定克她?
本想着人死事休,一了百了,她如何也未料到,自己竟逆风翻盘,有机会同仇人讨债。
爱与恨并蒂双生,如一枚硬币的正反两面。
曹文举爱她极深,而她恨曹文举。那么她如何能轻饶过他,与他相忘江湖?
对他,她自然要绑来自己的面前,狠狠地折磨一辈子!
*
“公主想要臣打发她们?”
曹文举心中微讶。
成婚已有整月,这是帝姬对他说的第一句话。
“驸马不舍?”
晴欢勾唇,眼睛却未在笑。
“臣不敢。”
恭敬一揖,曹文举答得平静如水。
方才他会迟疑,只是因为帝姬出乎他的意料。这样的要求,他从未想过她会提出。
赐婚之前,他完全不曾见过晴欢。圣旨下得突兀,莫说是他本人,便是曹氏全族皆措手不及。
原本,他纳罕极了。哪里跑出来的年幼公主,非说要委身于他?
结果新婚之夜,公主待他冷淡,他才明白或许他自作多情,她并非心悦自己。
既不爱他,又偏要他做驸马……这帝姬奇怪得紧,但他无意去劳神探究。
这一个月里,他仍是未出江州之时,那个“生性倜傥”的曹公子,流连于姬妾房中,酒肉歌舞,通宵达旦。
对此,晴欢她只是从旁看着。
她夜夜独守空房,却始终不发一语,就似乎是……与己无关。
故而他从未想过,她竟然会要他遣散姬妾。他本以为,她不在乎。
“倒是此举许对公主无益。”
再揖,曹文举恳切规劝。
“公主言行,国之万民共睹。有损妇德之事,恐会碍公主名声。”
晴欢缓缓点头,开口却仍问道:“若是本宫坚持?”
“那臣去做。”
没有拒绝的权利,也无理由……她有要求,他便满足。
他是晴欢的丈夫,亦是她的臣子。君臣在前,夫妻在后。
公主的话,他须听从。
他是臣服于她的奴仆,是没有灵魂的走肉。
是何时起,同那些美丽的玩物厮混,他竟不觉快乐?
早在尚晴欢之前……在红觞死的刹那。
隋内官照拂他,于刀枪下护他周全。可战事结束,他却并非毫发无伤地回来江州。
看起来他仍是旧日那倜傥曹郎,可他的心却埋在了红觞的坟冢里,随她腐烂。
晴欢这样要求他,他竟觉舒了口气。或许在不知不觉中,他亦在等待这个时机?
他疲于同她们玩乐,表面应付,暗里麻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