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非她说服嘲风,令齐獒杀死姜四,我该拿什么筹码与姜白月交易?
岚芍于我、于岚棠,不曾有半点亏待。我无法忘恩负义,眼睁睁看着她死。
倚着院门,我泣不成声,有气无力。
岚棠退后半步,没有再怒斥我,只是沉默着指住我的小腹。
“你还怀着孩子。”
他一把嗓冷静得很……冰冷、平静。
“我是这孩子的父亲。”
我不解他此话用意,抬头,望他。泪水从眼眶涌出,划过我的面颊,自下颌角坠落。
岚棠说“皇威如岳”,说“君无戏言”。
圣天子一言九鼎,若要臣死,何有不从?
皇上既要姚氏阖族的命,便没有一个人能够再活。阻止殿前军捉拿岚芍,便是抗旨,冒天下之大不韪。
“我不救她,是因为我怕死。我怕你少即守寡,怕这孩子未出生便无父……”
岚棠眼底泛红,眸中聚起水汽。
“姜五,你忍心令他做遗腹子?”
事情难道果真无法补救?
岚棠此话,便无异于是在说,保岚芍之人必死。
圣意已决,那么还有谁能够左右?
无解。
我摇摇头,静默不言,惹得岚棠长叹。
“帝王寡恩,百官薄情……崇华殿权势争斗,肮脏如沟底烂泥。”
他抬手抚我面颊,爱怜摩挲。
“那里不是你能踏足的地方。你不知道这一次水有多深,势有多险。”
岚棠从没有像今日一样,将岚芍如烫手山芋般掷开。
他如今抛她如同弃子,唯恐避之不及,是欲舍岚芍而独活,亦活我与岚家。
我想起上午冯千夙来诊脉时,我还担心有些事或成定局,心道岚芍她恐难避死。
转眼才半天时间,她已被皇上打入天牢,与姚家满门一同候斩。
岚棠既不救她,便是事情果真已到了最坏地步。他没办法再顾及手足亲情,能做的只剩明哲保身。
我竟还一时冲昏头脑,强迫他与我去救岚芍;分明对时局全然不知,心中却怨他无情无义;半点未考量腹中孩儿,又逼他承认“贪生怕死”。
好在,岚棠他不似我。
他不怪罪我任性妄为,亦能拦住我去行蠢事。
我们之间,至少还有人是清醒的。
*
一番哭闹,我惹得岚棠亦红了眼。
男儿哪能够轻易落泪?
害他如此,我百般愧疚难安。
其实岚芍与他的手足情谊,或胜过与岚尚书的父女亲情。
若真如此,岚棠亲眼看着她被押走,苦痛深重又要分毫不显,必定倍加煎熬。
我带着歉意,敛眉望他。
“呵,你我倒是稚气了点,在这院子中便吵起来。”
许是我神色太过小心,岚棠强扯起唇,对我安慰一笑。
“好在再无旁人,不然颜面可就要丢尽。”
“那一次夜里‘闹猫’,爷害得妾身在全府面前抬不起脸。”
我想起那一夜的荒唐,心下好笑,亦勾了唇。
“这一回爷陪着妾身丢人,且作礼尚往来便是。”
岚棠无奈摇头,任我强词夺理,只揽着我走回卧房。
待到床帐放下,他于帘幕里才咬住我的耳,向我细细讲明朝堂局势。
皇上今日连发数道谕旨,其中不止抄斩姚家一事。
西军受调返京,编入上四军中,京畿守卫愈发森严。
隋内官领兵北上,助曹文举监军,平十六州之乱。
京中勋官,凡涉及武职,皆遭裁撤。而这其中,便有姚篁。
外戚徐氏数罪并举,大厦将倾,姚家阖族如似雪上加霜。
而今徐皇后躲于中宫,因恐废黜,不敢再有妄动。
天家收兵权、撤勋官,皆意在敲打外戚。徐皇后已难自保,更别提照拂母族。
姚篁这一次,受徐皇后所累,而岚芍更无辜,被他牵连。
“今日圣旨拟好,宫里便透了风声出来。父亲若不是急忙归府,又怎会同殿前军相遇?”
“他既不肯出手阻拦,又何必匆匆返家?”
我以为岚尚书对女儿冷漠异常,可岚棠却说他急于回来……
“父亲他不是不肯,而是不能相拦。官兵前来捉人,他怎可能不忧心?”
岚棠眉间染愁,轻轻叹息,向我解释原委。
殿前军奉旨而来,等同天子亲临。谁人抗旨不遵,均可格杀勿论。
彼时堂屋之内,无人有资格出言,阻止殿前军离开。
若岚尚书执意留住岚芍,那便是包庇钦犯,勾结乱党。如此非但救不了人,还会适得其反,连累全家。
既如此,便只有从长计议。
岚尚书见了岚芍,可知她暂时无碍,也好另行打算。
他求不动殿前军,却至少能到天家面前进言。
虽此番形势凶险,他或许保不住岚芍的命,可岚家阖府之内,若是他不出面,便再无人能救岚芍。
至于岚棠,他绝非不管岚芍死活。只不过这一次,困难远在他能力之上。
岚棠空有救人之心,却怎奈无计可施。
“可是爷既言‘帝王寡恩’,岚大人向天家求情,会有用处?”
“父女之情,或难入天家的眼,可老臣之功,他大抵应该考量……如若不然,实会令朝中官员心寒。”
岚棠这样答我,可他话说得并不笃定。
我心中隐约有了主意,却尚未能厘清,故开口试探发问。
“若不能动之以情,岚大人还有哪些办法可用?”
岚棠垂眸,沉默半晌,却终摇头。
“叩、叩叩。”
门扉乍响。
“少爷?”
石硝于门外,低声唤道。
此时卧房里灯烛已熄,岚棠并未理他。
“少爷?少爷您可是睡了?”
“何事?”
他催得紧,岚棠故才开口,稍许不耐。
“老爷他唤您到主屋里去。”
已是深夜,不知有何急事,岚老爷要见岚棠?
我疑惑不解,岚棠亦蹙起眉。
“知道了,你且候着。”
“少爷……”
岚棠起身,石硝于房门外吞吐再言。
“又有何事?”
“老爷说,让姜姨娘一并过去。”
法则之71
主屋里这偏厅,我尚不曾来过。
石硝并未同入,只将我与岚棠引至门前。
待推开门,我本以为所见不过是岚老爷,却未想到,岚家老爷、夫人,冯嬷嬷,甚至还有冯千夙皆在堂中。
“坐吧。”
我与岚棠向主位行礼,岚老爷却只摆手,催促我们落座。
“今晚聚在此处,是为芍儿之事。”
他并不赘言,开门见山。
“众位皆为可信之人,故此老夫相请,欲与谋划。”
如此,群青并未能与我同来,便有了解释。
在场寥寥数人,才最得岚老爷的信任。
可若说肯对岚芍尽心相救,她生母岚三姨娘,岂不是远胜过大夫人?
“我等思来想去,皆不过求诸天家。棠儿又久在官场,唯你二人不同。”
岚老爷指向冯千夙,又再点了点我。
“凡事必有殊途同归之理。小辈们集思广益,定然青出于蓝。”
原来岚三姨娘不在,是因为路数不同。
岚家二老与冯嬷嬷,地位、手段皆高于三姨娘。岚老爷所选谋事之人,除了忠心,还需要有本事。
如此想来,大夫人的确比三姨娘更优。
可长者们看待此事,定与小辈不同,故此岚老爷唤来岚棠。
事情又确实如他所讲,岚棠谙于官场,除此无它。
若想要更全面地考虑对策,救出岚芍,计划必须有各路人马参与。
在动歪脑筋、想坏主意上,还有谁的路子野得过冯千夙?
至于我平日所用那些手段,亦谈不上有多正派。
由此,岚老爷在府里挑选可信之人,又于其中筛出能谋事者。这些人最终分作两类,便是老爷、夫人、冯嬷嬷与岚棠,以及我和冯千夙。
只不过人选若此,却并非毫无疑点。
如何看来,冯千夙与岚芍皆是不相干的。
我带着疑惑偷瞧向冯千夙,他却朝岚老爷一拱手,并未留意到我。
自知此刻不容我好奇多问,我转了心思,想起曾隐约浮现的那个主意。
“皇上如今严惩外戚,姚家在劫难逃。从天牢里救人出来,又自古鲜少有之。”
厅堂内,众人皆看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