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条明路,红觞好心指出,他们自然会走。
“都说‘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你现在还能活着,多亏你的确杀了姜四。”
姜二凉凉睨我,满眼不屑。
“我本来想着让庞滔探一探你,若你的确如红觞所言,毒杀姜四,我们便赶在皇上灭姜氏之前,携你逃出城去投奔豫亲王。”
“若是我未杀她?”
“那我就杀了你,祭七姨娘的冤魂!”
姜二咬紧了牙,恨恨念道。
我不知红觞究竟使了何种手段,竟将她情绪操纵得如此之好。七姨娘的死,本与我关系不大,可如今姜二却最是恨极了我。
我不禁想,若是红觞她不曾捏造“皇命”之说,我此刻恐怕已是死尸一具。红觞倒将这时机拿捏得甚为巧妙,借姜四的死,令庞滔夫妻不得不留我性命,助豫亲王谋取白炭。
我原还想向姜二打探,他二人欲如何带我出城,可没等到我开口,外面院门一响,紧接着脚步声渐渐接近。
步子既轻且稳,来人会武。
姜二起身开门,门外站着的正是庞滔。
“姜姨娘你点点,瞧一下这些药里,我可有遗漏了哪味?”
庞滔将手中的药包递给了我。
不同于我的设想,药包有许多只,而非一次包成。
回春堂、杏林轩、仁和坊……庞滔这整副药,并非于同一家药铺抓齐。
怪不得他这一趟耗费了如此之久。
我盯着药,心下默然。
既然全部的药分在几家去抓,那么若查起来,便是连冯千夙亦不会觉出什么蹊跷。
他既然不知道有人曾按照他的方子抓药,又怎么会顺藤摸瓜,来此救我?
倒是姜二见了我垂头不语,一把挥落了这几包药,恨声开口。
“好啊你姜五!你让我们当家的去抓药,可是使了心眼?多亏他早有警觉,一副药分在了许多店铺去抓。”
我仍不答话,只扑去地上捡药。眼下获救无望,这药若煎了喝掉,倒也能算得上物尽其用。
前路未卜,稳得住腹中胎儿总是好的。
姜二似乎知晓我不会承认原本的意图。她倒也未等我的回答,只对我狠狠威胁。
“明天就出城了。你若老老实实的,这药便一直能有得喝。你若是再使心眼,一路上舟车劳顿、颠簸跌撞的,保不齐你这孩子可就没了!”
“姜姨娘,我这夫人可不同你。她心地良善,最害不得无辜性命。”
庞滔睨了眼我的肚子,把滚落到最远处的药包塞还给我。
“你可要想明白,什么叫自作孽不可活。”
这句话,是庞滔对我提点,也是向我保证。
只要我老实本分,不再耍什么花样,他们会保我周全,也会保住我腹中孩子。
但如果我犯糊涂,那便如姜二所威胁,他们虽不会直接对孩子下手,却不介意制造一些意外。
我点点头,绝望地抱紧怀中的药,颓坐地上。
明日出城,山高路远。岚棠于此地尚且有些势力,可一旦我离去,他即鞭长莫及,要如何寻得到我?
*
冯千夙的方子,放在何时,均是有奇效的。
我虽知获救无望,却也知唯有活着,才可能迎来转机。
喝过了那副药,哪怕已愁肠百转,都能够一夜好眠。
次日晌午,恰值一日之中守城官兵们最为懈怠之时。庞滔将我塞进了马车里,又由姜二押着,方坐到外面去赶车。
不多时,马车渐停,姜二掀车帘朝外撇过一眼,轻声啐道:“劳什子的戒严,晌午都不忘盘查。”
车外那等待出城的队伍,着实不短。
昔年出城,江州原不曾这般严查过行路之人。到如今皇城司逐一查问,队伍前进的速度极慢。
我只当是因为北方战起,故而京城才这般戒严。这时候却恰有前后路人闲谈,说起盘查缘由,竟是我不曾料想过的原因。
“听说啊,丢了的是户部尚书的家眷。”
说的人小心翼翼,听的人倒不屑得紧。
“什么家眷,不过就是个姨娘!”
一旁又有人闻声凑了上来。
“唷,岚尚书打春暖阁买回去的那个?听说才十七八,可嫩着呢!”
“去去去,哪是她啊……”
先时开了话头的人不愿再提。
反倒听话的那个,仍是不屑,竟对后来之人笑道:“是岚二少的美妾。年初时,去望仙湖的那个。”
“啧啧,一身媚骨,弱柳扶风?”
后来之人显然起了兴致,急急回问。
“嗐,就是她。”
开始时说话的人,终忍不住插回了话来。他又一次压低声音,讲得小心翼翼。
“说是叫姜姨娘……姜阎王的妹子!”
此话一出,其余两人皆出言相驳。
“就算姜白月能耐再大,能劳得动皇城司?”
“就是,就是。不说暗花,明价都涨到了这个数。”
最末凑过来的人,话语稍停,应是对其他人比了手势。
周围本似有未曾出言之人,此刻皆纷纷开口,叹悬赏数额之高。
一开始说话那人,语气愈发谨慎。
“官差出动,里面保不齐有那一位的意思。咱们平头百姓,还是少议论的好。”
闻他话内暗指天家,以此压言,众人便皆都闭口,再不出声。
倒是这空当里头,马车已驶到了城门之下。
四周皆静,唯有一把未脱稚气的嗓,怯怯响起。
“谯郎在哪?”
“小嫂子,你莫着急。已派人去叫了,你再等会儿。”
那监门官答过了话,方转而开口,问向庞滔。
“去哪儿的?车里有什么人?”
“回官爷话。小人返乡,车里的是内子。”
刀柄敲在了车壁上面。
“砰、砰。”
声音落,那门侯似未敲出什么异样,复又例行公事般对庞滔道:“让里面人出来。”
“这……”
庞滔迟疑,显然有些为难。
“官爷,内子体弱,可否稍通融些?”
门侯虽然没答,但却抬刀柄直入车内,将挑布帘。
如此,倒也算替姜二免了下马车的麻烦。
她借着布帘被挑,探出头去,身子却死死地压制住我,令我不得动弹。
我此时手脚被缚,口塞异物而不能言,又蒙着一条薄被,瞧不到帘外光景。
“给官爷问好了。”
姜二话落,那本等在一旁的“小嫂子”,竟开了腔。
“二姐姐,你要出城?”
法则之66
新妇与少女不同。
我原只是觉得那把嗓子稚嫩,听在耳中,倒未辨得出说话之人。
到如今她唤姜二“姐姐”,我再愚钝,也想得起这是已嫁给谯家郎君的姜八。
谯郎,皇城司监门官,刑部谯尚书的子侄。
她更早时那一句“谯郎在哪”,原是到此处寻自家夫君来了。
显然,姜二同样未料到会在这遇上姜八。
她恐怕与我一样,自从姜八嫁为人妇,便不曾有所得见。
姜二愣着未答,只将我挡得严实。
一晌静默。
直到姜八再开了口,语气不再疑惑。
“你且下来。”
她声音听上去强自镇定,却也丝毫不容拒绝。
“小嫂子……”
门侯正不明所以,迟疑唤她。
“按章办事。”
答过门侯,她再命姜二。
仍旧是那一句“你且下来”。
姜二不动。
两厢僵持,后面等着出城的人便隐约有些躁动。
“怎么还不下来?”
门侯亦开口催促,姜二终似妥协,松开我,迈下车去。
我虽然口不能言,但至少身子尚能动弹。
少了姜二压制,我急急甩开被子,屈膝撞向车壁。
“咚、咚、咚!”
响声不大,可只要人在车旁,皆能听闻。
“车里有人!”
姜八惊呼,那门侯探身入内查看。庞滔借着门侯背对他的一霎,抽刀劈砍下去。
门侯侧躲,庞滔趁机一把拽过姜二,扯上马车。
人群中尖叫四起。
“驾!”
庞滔狠甩一鞭,马车疾冲过城门,向外闯去。
“谯郎——!谯郎——!”
我看不见车外景象,只听得周遭喧闹不堪,姜八稚嫩的嗓带着颤抖,压过一切杂音,连声高喊“谯郎”。
她似是怕极了,却又执著地、拼尽全力地唤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