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尸两命,说在他姜阎王的口中,也不过是桩值得做的生意。
我退后一步,以衣袖遮掩住微隆的腹,隔绝开他冷腻如蛇芯般的目光。
扭伤的脚踝处痛得麻木,我一时不稳,踉跄坠地。断不曾料到的是,姜白月竟然疾疾伸手,欲拉住我的衣袖。
我与他,皆一时怔愣无言。
仰起头,我跪坐在栏边脏黑的泥土里,失魂落魄地遥遥望他。
泪水纷落,模糊了他斜飞的眉峰、薄削的双唇。
“三哥哥……”
我究竟在想些什么呢?
带着哭腔的哀哀嘤咛脱口,我才猛然间惊醒过来,他不再是那个在我摔倒之时,会弯下身将我扶起的温雅少年。面前人早已经出落为清俊公子,亦早已经与我反目成仇。
尽管如此,姜白月在我出言相唤之际,却几不可察地缩了眸瞳。
转瞬之间的情绪太过难辨,他却定然因我此一唤,不再怔愣出神。
几乎是带着无尽的嫌恶与憎恨,姜白月俯下了身。
避过岚棠,他将头缓缓地凑过来,在我另一侧的耳畔悄声笑起。
“听说,他将你宝贝得紧。我若是在这里碰了你,他还会不会宠你如初呢?”
瞠大了双眼,我不敢置信地瞪住极致冷静亦极致疯狂的姜白月,泪珠如豆滚落,哑然失声。
此刻岚棠同我,尚还有几步之遥。
姜白月蹲身半跪下来,平视于我,蓦地扯下了我覆面的那片薄纱。
“似乎,这张脸更美了呢……”
姜白月捏住我的下颌,似品评器物般朝我细细端详。
“在府里面这些年,我一直不屑瞧你。被别的男人滋润着,你比起六妹死时,又诱人了许多。”
我僵坐在原地,惧怕到浑身颤抖,又分毫不得闪躲。
姜白月的唇,一点一点地迫近于我,缓慢而又坚定,噙着如同十殿阎君的冰冷笑意。
泪流汩汩,不得止息,我甚至无法掩耳盗铃般闭上双目,唯能够悲哀而绝望地凝视向他。
紧捏住我下颌的手指,便在两唇堪堪接触之际,失了劲力。
青霜薄雪般的幽冷气息,扑上面颊。
他终是未吻在我的双唇。
那两片薄若刀削的淡色唇瓣,落在腮边泪上,吮去了我数不尽的凄惶。
“莫哭。”
鼻尖相抵,姜白月状似亲昵地轻轻蹭动了下。
“若伤了眼,倒瞧不清她二人的惨状了。”
“放开她!”
岚棠扬声欲制止姜白月,双拳握紧,却尚且算得冷静。
姜白月似乎未曾料到,此情此景岚棠仍存留理智,便颇为悻悻地甩开了手,将我丢向一旁的木围栏上。
“无趣。”
居高临下,他站起身俯视向我,笑得讥讽异常。
“看来四妹她诉与我的,也不过是道听途说。你的男人,却也未喜欢你到入了疯魔,容不得旁的人摸上一下呢……”
竟是连这一番闹剧里面,亦有姜四。
岚棠对我的偏执欲念,知之者虽不甚多,却也不少。对此隐疾,红觞她最为明晓。如今姜四与红觞共侍于豫亲王,这病情姜四若知,便算不得奇怪。只是我不承想,她二人竟然会欺我至此,步步相逼,甚至拿我唯独无法反抗的姜白月作为工具,欲算计伤害于我。
“你只是想要我偿命罢了,又何必自降身价,与后院的女人们搅去一处,设阴局折损于我?”
我亦挣扎着,在姜白月面前站起。岚棠快步赶过来扶住了我,令我足可以镇定心神,直视于姜白月。
“四妹她再如何下贱不堪,都万万比不过你!姜五你莫不是自以为孤高清净得很,以为自己同别的妾有什么不一样?”
倒是话说得就如同玩笑一般。
我自然明了,天底下所有妾室皆不过一个样。男人们纳妾便只是图个欢愉,而青楼里的婊|子,则嫖起来更为刺激。
一样的淫|贱下作罢了,我与夜奔为妾的姜四,并没有什么不同。
可姜白月不一样。他是姜家曾经的嫡长少爷,是如今这偌大姜府的掌舵之人。
他与我们这些生而下贱的赔钱货色,不该一样。
法则之50
“如果我在这里将性命赔给了你……你可会答应我,莫再与姜四有分毫联系?现在她毕竟是豫亲王的人了,你肩上则担着姜家数十条的性命……”
我想,若是从大义的角度劝他,会好过硬拦着他与我们这些卑贱阴损的妾室来往。
只可惜,毕竟家国天下岂是妇人可言?岚棠不允我再说下去,只一打横抱起了我,对姜白月道出一句事实。
“从抬她进门的那天起,她姜五的命,便捏在我岚棠手上。”
这话虽则无情,却真真言之有理。
“区区一个妾室,是生是死,本少爷尚还做得了主,又怎由得她或是你,轻易便决断下来?”
除去已痛昏过去的蛐蛐儿,在场的尽皆是剔透之人。
这番话一说出来,几个人又怎不懂,岚棠他是在护我。
姜白月等了这么多年,为的不过是得我性命。如今我终归愿意给他,他又哪里会推拒分毫?
可岚棠他疼怜于我,不舍我死,便搬出他主人的身份,令姜白月再不能逼我偿命。
见他朝姜白月告辞欲走,我唤住了他,要他暂且停步。
“蛐蛐儿并不是姜府里的奴婢,二十姨娘入府时带她进来,契书还留在姨娘那里。”
围栏内母亲闻声点头,自怀里颤抖着抽出那张契书。
“岚公子,还请您今日把蛐蛐儿带走。姜姨娘她从来只心系于我,”母亲转过头看了看姜白月,“故而我若是死,亦不会死得利落轻松。”
今日一见,姜白月是在拿母亲的伤痛折磨于我。我原本担心他一朝得势,恐速速结果母亲,且图个杀之后快,却未想到他会既冷静又毒辣地慢慢收网。
母亲亦瞧得清姜白月的盘算,故而她开口向岚棠求情。
“蛐蛐儿不过是无关之人,再留在此,却恐会早早丧命。救下她仅是举手之劳,还望岚公子能够成全。”
岚棠蹙眉回望了蛐蛐儿一眼,而后侧头看我。
我知道蛐蛐儿的命太过微贱,故岚棠并不会轻易施救。可母亲尚且还受困于此,若将蛐蛐儿带走,着实有利于从长计议。
姜白月毕竟在此,我不便再度恳请岚棠。蛐蛐儿若显得太过重要,今日姜白月便恐难任她离开。
好在岚棠读懂了我未出口的哀求,终是安抚一般对我轻轻颔首。
*
“主子怎么落得这般凄惨?”
群青自岚棠推门而入,便盯着我低声惊呼。
岚棠穿厅入室,将我放于床中,群青急忙拣水盆、帕子,要过来替我擦洗。
“先看看伤。”
拨开群青,岚棠将冯千夙引至近前,指了指我的脚踝、膝头,还有被砂土割出道道血痕的掌心。
冯千夙眼底亦有讶然,却好在不似岚棠那般关心则乱。他拉过我的手腕,先行诊脉,遂似是放下心来,出言招呼群青。
“都是些皮肉伤,好在未损胎气。先服侍你们家主子梳洗,再由我来敷药。”
“只是些清理、包扎的简单事情,群青亦能够做得。书房里尚有人没了知觉,望冯大夫先行前去诊治。”
蛐蛐儿被安顿在书房里,暂且由石硝照料,可她受寒发热不说,身上的药效未散,又挨了姜白月那一脚。她此时人事不省,我实在放心不下。
将跌打、外伤的药皆留下,冯千夙叮嘱了群青各类用法,便随岚棠离开,同去书房。
待我亦收拾停当,由群青搀扶着走到了书房门口时,恰见冯千夙眉头紧锁,抬步欲踏出门来。
“正要寻你。”
冯千夙见了我,停步侧身,将我让至屋中。
“这丫鬟的伤病,虽说定能够治好,可她被灌下的药,冯某却无计可施。”
“不过是催情的东西,若忍一忍,便也就熬过去了?”
春|药素来不似毒|药能解,却也实则并不需要延医。我还当是什么要紧之事,竟令得冯千夙愁眉不展。只是未料到此话方毕,冯千夙语气里竟染了三分薄怒。
“忍一忍?你当姜白月给她吃的是什么寻常东西?三日来全靠浸着寒池秋水,她才没拉住哪个男人破了身子。就算是贞洁烈妇,沾上了小登科,照样不尝到云雨滋味便就蚀骨煎心。姜白月会这样不留余地、赶尽杀绝,实在是手段脏到了令人发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