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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唷，唷！姜家姑娘到了。”
轻软小轿，入了角门，岚家的妾，便算是纳得了。
轿子一路安安静静穿庭过廊，直到了一处院外，我才匆匆落下侧边小窗的帘子。
整个岚府内外，唯独这地方尚且挂了块红绸，不消说，我也晓得，这便是岚家少爷的院子。
算着轿子抬进院门，落地，我便听到轿外有人再次笑着招呼。
“轻着些，手脚都稳当点。别惊了姑娘家的。”
那脆声而后柔了两分，带着恭谨，低道:“少爷，您且过去，朝着轿门踢上一脚。”
知道这会该是岚家公子过来踢轿，我握了手中帕子，端正坐好，身子稍稍往里面缩了缩，呼吸放浅。
一时间，四下里不余旁响，但听了步子声止，见一只簇新的素绢短靴，轻挑起轿帘一角。
只一瞬功夫罢了。
石青色的布帘略一晃动，便又垂下。若不是那女子此刻唤我下轿，我尚怀疑，刚刚那一瞬间，只是自己的错觉。
岚家公子似是兴致不高……恐怕纳妾这事，他既被逼，心中不甚情愿？
不过却也无妨。
没有哪个男人，会拒绝扒好了白送入怀里的玩物。
我抬手，掀帘，借着一弯身的功夫，暗自想过。
迈了步子跨出轿去，尚未待我抬头，眼前晃过月牙色的光影。
一把比得之前女子声音，更加柔上两分的嗓子，夹了愠怒响在耳侧。
“怎么都没个盖头？！”
“诶哟，少爷，您可轻着点哟，别闷坏了姜家姑娘。”
看不到光。
本就黄昏日落，天上只剩夕霞纷杂。此时浅蓝的料子缂着暗纹，盖了我满头满脸。
原是岚家少爷正拿着袖子，死死遮了我全部的视线。
“我说，怎么都没有个盖头！”
不是问句。
此时这把嗓子，再怎么柔，都遮不过其中的不悦恼火。
他只是在怒喝旁人，陈述我这个作人妾的，没有盖头。
脸完完整整地埋在他的广袖之下，我毫不担心有谁看见，大大扯了个讽刺的笑。
这就是所谓的下马威了？用一句可以羞辱我的明知故问。
我知道，不消他来提醒。
我是妾啊。
只花了几个钱，便从姜家买来的妾。
呵，又不是明媒正娶。
一个妾，要什么盖头？
“少、少爷……”
不知道，此时此刻岚家公子的脸上，究竟怎样的神情？总之，那本来脆着声的女子，却是配合极了她家主子。
“这、这种事，从来都只自家人陪着热闹。估计老爷从前纳的，少爷您也记不得了。偏上个月五、五姨娘进门时，少爷您没去瞧。”
她一把刻意柔下的嗓子，害怕得颤了半晌，才又支吾出言。
“姨娘们进门，一向都是这个规矩……和少爷去别家府上吃喜酒时，见的那些正儿八经娶、娶进来的，可不是一个路数。”
红脸白脸一唱一和，倒是把我敲打了个十足。可既然那女子都一个劲儿地强调，她家公子不知这些规矩，我又有何必要，费着力气于心中不悦？
“少、少爷您别伤着了姜家姑娘，还是先把袖子——”
我本想不痛不痒地安静待她说完，可那边话还没落，耳畔便又突兀拔起一声暴喝。
“滚！”
心里没有半点准备，吓得我身子一抖，岚家公子本横在我腰间的另一只手，便瞬时紧了许多。
耳边的声音再度响起，应是刻意低了语调，话中怒火却仍未熄。
好在这次，多少已能辨出他声线里本来的温润软暖。
“都给本少爷滚出去。”
片刻罢了。
仓皇退散的杂乱脚步，起了复止。院子中，已然鸦雀无声。
本来就是从商贾家纳进个妾罢了，过来凑这一时热闹的，便也没谁。来日改了口唤我姨娘，还不是该见我的人，一个也少不了？
院子里人既不多，退得也快，眼下只剩了我与他二人站在当中。不知道，岚家公子又准备演哪一出？
“少爷……”
总之，他再怎么厌弃我，起码得先将衣袖拿下来吧？难不成还真能将我闷死，顺道再来个独自作案的毁尸灭迹？
“你需唤我相公。”
辨不出喜怒，只是比之刚刚，声音平和了不止一点。不待我出言提醒于他，眼前一晃，金红的霞便换走了月牙颜色，漫进我的眼中。
原来，仍旧是这一种伎俩……
好在，他此刻心情倒不似太糟。
“妾身不敢。”
我眯起眼来，避开因突兀见了天光，涌自眸底的酸楚不适，遂将头埋下，娇柔着一把嗓子，低顺回道。
纤白细弱的长指，探出衣袖，触上我的下巴，细细摩|挲。
同想象里、与所见的，不太一样。
指尖之上，尽皆结着薄薄的茧，每擦过下颔最细腻处，便是微微麻酥，荡至心尖。
“无妨。现下无人，便只叫我这么一次。”
他似乎有那么点愉悦，话语回到最初的轻柔，连同稍施了力，正抬起我下巴的动作，都一并的轻稳、柔和。
果然，不该是个脾性急躁的人呢……
天边此刻静静烧灼着如火的赤色，他一身月色袍服，映了层云霞光。
朦胧里，如温润脂玉的面庞之上，那眉眼轮廓，尽似了柔暖春水，冬日初阳。
“……相公。”
我早将母亲全部的叮嘱教诲，忘到了脑后。没有入骨的缱绻悱恻，亦无撩人的娇糯缠绵，我甚至声音里带了一丝涩然，眼中尚还因酸楚而氤氲，费尽气力咬正了唇型，才脱出口来这两个字。
面前人却已然满意。
身子被他完完整整地搂入怀里，眼中惊鸿瞥见的明润笑意未及散去，我听着他胸膛一次、一次的跳动，也在听着他口中似在唤谁的迷醉叹息……
妩儿……？
这个初次相见的男人眼中，深到似了于世独遗的爱，便是教那唤作“妩儿”的女子，如数得了去么？
法则之5
母亲再厉害的眼睛，也只看得透岚家公子的身子，至于他这般完完整整系于旁人的心，却不无可惜地尚未察觉。
不过他岚棠爱或不爱旁人，又与我有何干系？过了今晚，我需让他记得的，不过是他的姜姨娘，干起来很爽罢了。
呵。
哪个出去嫖的，真心爱慕身子下面的人？边做得酣畅淋漓，边喊着其他女人名字，此等情境，在秦楼楚馆里还算少数？
第一次母亲讲给我听，有的男人，不止自己要喊，还非要姑娘陪着答应时，我尚且惊诧。可听的次数多了，也就再无感觉。
男人出去嫖的，图的不过就是一时开心。得不到的，便幻想着得到罢了。为了伺候得他尽兴，姑娘们有什么理由，不暂扮作他想要的那人？
而我既然与人作妾，便不过是个养在家里的妓罢了。岚棠今夜就算是拿我作了旁人，我照样得伺候得他舒服满足……
打从进了屋子，我与岚棠，便皆默然。我自于心中打着算盘，至于他，却不知在想什么。
方才院子中与他那般亲近，我便觉得脸上有些发烫。可这会坐在床边已半盏茶的功夫，身上的热，却只增不减，愈发难耐。
再忍不下去，觉得似乎贴身小衣，都已有些微湿。岚棠却仍是端坐桌旁，并不看我。
我暗地里咬了牙，打算先行做些什么，方一抬手扯开衣襟，岚棠亦转了头，出言问我:“你可是饿了，需吃些什……？”
女人都送上了门，他却沉默半晌，只问人家想吃什么？！
愕然瞧住他湿漉水润的双眸，此时我唯独想起了五岁那年，被姜七踢死的幼犬。
彼时，大夫人赏了姜四那乳黄色的小东西，却其实并非什么偏心于她。姜七还小，哪里养得那指不定会伤人的东西？可年纪尚幼的姜七，偏生知道妒忌，知道报复，知道只两三脚就踢死那巴掌大的幼犬。
只那一次，我见过姜四眼里的恨与悲哀。更多时候，她虽同样静默无语地袖手旁观，却是脸上挂了虚假至极的端庄温娴。
于我而言，记得更深的，却是那只幼犬。姜七第一次抬起脚前，它还浑然不察地摇着尾巴，颤巍巍欲朝姜七走去。
那对同样湿漉漉的黑眸，带着这世上尽数的温煦美好，带着纯纯粹粹的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