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海中忽而闪过种种片段,王晓帅虽然总扎在孩子堆里,但他从来没有固定的玩伴,一直游走于不同的小团体间。
我竟然没有注意到。
他在孩子群里叽叽喳喳的时候,很少有人向他搭话,与其说是孩子间的吵闹,不如说是自说自话。我以为是因为他性格外向才能和那么多孩子都相处得好,不曾想到那竟是被排挤的结果。
“他们……都不想带我玩。村子里的人说爸爸喝酒把脑子喝坏了,因为他现在话都说不清楚,班里的小朋友学爸爸说话,还说我以后也会变成那样。” 带着哭腔的王晓帅终于放声大哭。“我不是,我和他不一样,我比谁都会说话。所以,我才要不停地在班里说话啊。”
我蹲下来,轻轻拂去他的泪水。
“你不会成为那样哦,绝对不会。”
“真的吗?”
“真的。”
“拉勾!”
“好,拉勾。”我们同时伸出右手小拇指,紧紧地勾在一起。“而且,从现在开始,你有朋友了。以后,我们要经常一起玩哦。”
密布的乌云从天空中散去,明亮的皎月探出头来。
晓帅眼中的泪水渐渐止住,露出喜不自胜的笑容,甚至还冒出一个鼻涕泡。
看到那纯真的样子,我感到有什么东西填补了残缺不堪的心。
终于,我可以帮到别人,成为一个真正值得信赖的人。
命中注定要做的事,我已经找到了。
吃早饭的时候,我向陈文宇诉说了我的想法。
“我想留在这里当一名老师,正式的。”
“怎么突然冒出这种想法?”
“不欢迎吗?”
“哪里的话,当然欢迎,不如说求之不得。”
“我觉得啊,仅仅给予他们知识是不够的。孩子不能在一个没有感情的环境中长大,不仅大脑需要茁壮成长,心灵同样需要细心呵护。要求你一个人做那么多实在有些强人所难,所以请让我来帮助你吧。”
“先说好,在这里当老师工资可是很低的哦。”
“没关系,我不在乎钱。”
“那你,至少先回去毕业吧,大学生。”
“嗯,好。”我答应下来。“另外……还有一件事。”
“什么事?”
“借我点钱。”
“……”
“我带着的现金这几天花完了,没有回去的路费。”
陈文宇白了我一眼,从枕头下拿出钱包抽出一张纸币问我:“去了县城再坐火车回太原100块应该够了。”
“我身份证没带,不能坐火车,只能去做大巴,所以……不够啊,再给我一张呗。”
“唉。”
陈文宇又气又笑,多抽出一张鲜红的纸币交给我。
第 15 章
路上我一直在担忧能否赶上最后一趟回太原的大巴,眼看时间越来越晚,我已经盘算起在哪过夜的问题,但不知交了什么好运最后那趟车竟然延误了,使得我刚好可以坐上去。
从汽车站打车回校的这段路花光了我仅存的借款,司机仗着路途偏远时间又晚不肯打表,开出的价格很离谱,我掏空口袋给他看表示身上就这些钱,手机也没有,央求他行个方便载我回去,他这才不情不愿地答应下来,路上还不忘数落我欺负他面善。实际上他根本不会亏,我给他的那些钱远比正常打表多。
下车时我礼貌性地向司机道了声谢,头也不回地奔向宿舍。
学校里除宿舍外的楼全部陷入沉寂,隐于黑暗中,时间想必已经很晚。可仍有三五成群的学生借着或明或暗的路灯在学校里嬉戏打闹,大多喝了酒,估计是与我一样的毕业生。
我推开门的一瞬间把舍友吓了一跳,小超瞪大了眼睛用仿佛看见贞子一般的神情看着我。
“干嘛这么惊讶?”我问道。
“大哥你跑哪去了?好几天都联系不上你,把我们着急坏了。”
“手机丢了,人没事。”
“这还叫没事?你挖煤去了?怎么晒得跟块碳似的?”王昊用夸张的三连问向我砸来。
“是吗?这倒没注意。可能是因为最近一直在外面跑的缘故。”
“对了,赶紧给班主任打个电话吧,她都报警了。”小超把按下拨号键的手机递给我。
“什么玩意儿?怎么还报警了呢?”
这次轮到我被吓了一跳。
“能不报警吗?这么大个人说没就没,谁也不知道你去了哪,跟人间蒸发似的,昨天我们把你的事告诉班主任以后她就报警了。”
我还在震惊中没走出来,手机那头就传来了声音:“喂?博超吗?这么晚了什么事?有未历消息了?”
“张老师,我是李未历,我没事。”
“你回来了?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你到底去哪了?”
“实在不好意思让你这么担心,我刚到学校,去玩外面待了几天,手机丢了,没发生什么事。”
“这样吧,你来一下教师公寓这边。”
“现在?”
“嗯,越快越好。”
我放下手机喝了一杯水又连忙往教师公寓赶去。
等我气喘吁吁地跑过去以后发现穿了一身枣红色短袖睡衣的张老师正在大门口踱步。
“刚刚给派出所打了个电话告诉他们你已经回来了。”张老师开门见山地说道。
我再次道歉:“不好意思给你添了这么大麻烦。”
“手机丢了也有其它方法能跟别人联系一下吧?”
“我没到会引起这么大动静。”
“没想到?为什么会想不到?你不是不见了一天两天,你可是消失了整整一周。”
“我也不是什么重要角色,受到这么大关注,确实挺出乎意料的。”
“你这叫什么话,每个学生在我眼里同样重要,保障你们的安全是我的责任。我先确认一下,你不是进了传销或者……有什么想不开的吧?”
“那当然没有。”我连连摇头。“只是去了个比较远的村子里待了几天。”
“不管怎么说,回来就好。对了,我昨天和你家里人通了电话,听说……你差不多快一年没回去了。”
“哦,是这样的。”
“我虽然是你班主任,但家里的事也不方便多过问,而且你也是个成年人,我相信你有能力去处理好自己的事。我把你的事告诉你母亲以后她那边也挺着急的,之后也跟我通过几次电话,我觉得你还是亲自去跟她报个平安吧。”
说完,张老师把解开屏锁的手机放到我手上。
“通话记录里有她的号码,我备注过了,你翻一下就能看到。”张老师补充道。
明明说了相信我可以去自己去处理可又替我做好了决定,也不曾给我拒绝的机会。究竟是女人的特性使然还是教师的特性使然,我不得而知。纵使心里有些别扭,可这种情况下除了服从别无他法。
我输入一串号码,几秒后扬声器传来一阵铃声,身子突然哆嗦了一下。
连该说点什么都没想好,电话就这样打出去了,这叫什么事嘛!最起码给我点时间组织下话语啊。
戛然而止的铃声之后是一声疲惫而又干涸的呼唤:“喂?张老师?”
“是我。”电话那边没有动静,我顿了顿说:“妈。”
“你……你回来啦?”
“在外面的时候不小心丢了手机,现在没事了。”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你去跟你爸说一声吧,他这两天也挺着急的。”
“我不知道他手机号。”
手机那头舒了口气,传来微弱的话语:“给,你儿子。”
“回学校了?” 低沉的男声说道。
“回了。”
“我和你妈刚从你方叔叔家里出来,他在咱们这儿派出所有熟人,本想托他找关系看能不能让太原那边早点立案受理,你没事了我们也就放心了。”
“嗯,没什么事。”
“对了,你毕业以后准备去哪?想回家也行,我可以托人给你介绍个工作。”
“不用了,之后的事,我已经决定好了,你们不用担心。”
“行,有主见,挺好的。”
寥寥数句的简短对话,已将必要的信息全部交流完毕。无论是电话的这头还是那头,都像商量好了似的保持着沉默。
并非是我一年没回家的缘故,比那更久之前,我们就是以这样的方式相处的。
因为,我们是最熟悉的陌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