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惘之森(63)

作者:淡魂L 阅读记录 TXT下载

“你说的那个方便面我见到了,以前从没见过那个牌子,是这里本地品牌吗?”

“品牌?哈哈,基本上就是个三无产品吧,哪有什么品牌。”

“那岂不是有可能对身体有害?”

“不至于吧,方便面而已,顶多就是没什么营养。”

“可是……”

“可是什么?”

“或许我不该多管闲事,但这件事我无论如何也无法保持沉默。晓帅跟我说,他家里没人做饭,每天都在吃方便面。”

“那个孩子啊,他的情况我是知道的。”

陈文宇淡淡地说出这句话,仿佛是理所应当一般。

为什么,如此冷淡?

我无法理解,无法接受,无法视若无睹。

“你知道?既然知道,为什么不去为他做点什么?你可是他的老师啊。那么小的一个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天天吃那玩意儿怎么受得了?愿意请我一个陌生人吃馒头炒菜,为什么不能管自己的学生一顿饭呢?”

“事情……没有你想得那么简单。天天靠吃方便面度日的孩子,不只他一个。学校里,大概有十几个吧。我如果要管,肯定不能只管晓帅一个人是不是?先不说我有没有经济实力为这十几个孩子每天提供一顿午饭,假如我这么干了,你猜别的孩子会怎么想?他们是会觉得陈老师真有爱心居然请那些只吃泡面的同学吃饭,还是会觉得凭什么陈老师请他却不请我?再者,对那十几个孩子而言,被这样特殊对待,不也相当于我认定他们是需要施以援手的连饭都吃不上的可怜的孩子吗?嫉妒和尊严,并不是成人的专利。小孩子尤其敏感,他们在这些方面的感受,往往更甚于成人。”

我确实把问题想得简单了。一开始我并没有反应过来为什么方便面会成为小卖部里最畅销的商品,晓帅并非是个例,这样的孩子,还有很多。

陈文宇的考虑的确有他的道理在,长时间和这些孩子相处让他能更近距离地洞悉这些孩子的内心。什么都不去做,并不是不负责任,反而是为了保护他们。在他眼中,那颗稚嫩敏感的内心,远比吃一顿好的重要。

可是,应该还有别的选项。尽管更加困难,但也是能更为根本性地解决问题的方法。

去源头上,把问题解决掉。

“如果这种事不方便由你直接出面解决的话,去找他们的家长商量一下如何?让他们尽到做父母的的责任,理解营养对一个正在成长的孩子的重要性。”

“我不是没试过,但那只是徒劳罢了。晓帅的父亲,跟你所能想到的父亲角色,有很大出入。他一辈子都生活在这里,对生活的很难说有什么追求,只是活着便满足了。至于活得好不好,我想他是不太介意的。你见一次他就会明白,那种状态,跟一般意义上的‘人’完全不同,像一具没有感情的空壳。所以,在养育后代上面,他给我的感觉是,他只是在完成任务,完成祖宗交给他的传宗接代的任务,只要把孩子养大,任务就算完成。至于孩子在这个过程中遭受了什么,他并不关心。更别说吃得好不好,有没有营养什么的。在他的观念里让孩子有得吃已是尽到了父亲的责任。这就是所谓的放养,真正的放养,除了喂一口吃的然后圈在家里之外什么都不管。恐怕很多城里人在养猫养狗上倾注的心血都比他养孩子费得多。”

“这不就是在虐待吗?”

“这叫贫穷。如果他收入高一些,或许会多给孩子一些钱让他吃点好的。无论在哪里,随便给孩子点钱然后自己便从他的生活里消失的父母都是有的。但一个月收入只有三四百块的农民又能给自己的孩子多少伙食费呢?。”

我惊愕不已,三四百块,大概只相当于我在学校半个月的伙食费,在北京则只够吃一周。这样的数目,竟是一个人的月收入。

无法想象。

400块,12个月,如果他没有年终奖的话,年收入都不会超过5000。

甚至不及我在北京时一个月的工资。

这样的收入,怎么想也很难维持像样的生活。

“收入这么低,为什么不去大城市打工呢?”

“年轻一点的,还有一些愿意去接触外面的世界。但是对这些老一辈的人来说,村子就是他们生命的全部。他们的身心都被牢牢禁锢在这片土地上,安于贫穷,满于现状,得过且过。他们也知道出去打工可以赚很多钱,但就是不愿意离开这片祖祖辈辈生活的土地。”

“我不太能理解对家乡的依恋之情,但是在我看来,这更像是借口,不愿意思考,不愿意劳动,也不愿意改变,懒到骨髓里。”

“你觉得他们不愿意打工的原因是懒惰?”

“不是吗?”

“所谓农民啊,大概是这个世上最勤奋的一群人,种地究竟是怎样的一项繁杂的体力劳动,恐怕你是没有概念的。忙的时候起早贪黑是常态,不管春天有多冷,夏天有多热,该干的活儿一点都不会少。去看一看他们粗糙的手掌和晒伤的皮肤,就不难想象其中的艰辛。如果你体会过,不,即便只是见识过,也不会得出农民懒惰的结论。如果非要从他们身上挑毛病的话,那也只能是怯懦与盲从。这种偏僻的乡村,一直都没有外出打工的传统。大家都过这样的生活,没人觉得有什么不对。”

“我一直觉得勤劳致富是放之四海皆准的真理,可为什么他们那么辛苦却依旧贫穷?”

“人的能力是有限的,土地的产出也是有限的。这里多山,土地分散且贫瘠,原本就不是适合耕种的地方,即便付出再多的努力也只能艰难地活着,祖祖辈辈一直如此。这种一脉相承的方式,就像他们血液里的诅咒一样。如果不消除这种诅咒,同样的不幸还会在之后的人身上不断上演。”

“那么,究竟要怎样才能消除这种诅咒?”

“关键在那些孩子身上。在落后守旧的观念盘踞他们的内心之前,种下知识的种子,然后持之以恒地浇灌,等待开花结果。知识会影响观念,观念会决定行为。只有这些孩子拥有了知识,长大后才会做出属于自己的选择。这是比喂饱他们的肚子更为迫切的事,也是我唯一能为他们做的事。”

吃过晚饭,陈文宇把他隔壁的门打开,屋子里和他的宿舍差不多大,但家具更为简单,只有一张床,一个衣柜,一副桌椅。

他从柜子里抱出枕头、被子和床单,铺放整齐后让我睡在这里。

“哪里可以洗澡?”

几天没有洗澡的我感觉身上黏腻难耐。

“这里……比较缺水,日常用水得去很远的地方挑,所以我们一般不会用来洗澡,脸都很少洗。我这里的水是前几天挑回来的,没剩多少,洗澡肯定不够,我给你弄点水洗个脸将就一下吧。”他很抱歉地说出这些话。

我连忙说不用了,仅听他描述就知道这些水来之不易,我无论如何也不好意思浪费。

但陈文宇没有理我,直接回屋端来一个绿色塑料盆,里面的水很浅,只有指甲盖那么深。

盛情难却,我只能接过盆,放在桌上,掬起水来抹了几把脸。

“这个水,可以直接倒在外面吗?”我指着脸盆里用过的水问他。

他连忙回应道:“不用不用,你给我吧,我还能拿来洗几天脸呢。”

水到底要缺到什么程度才逼得人去用这么一点水洗好几天脸,我感觉自己对这个世界越来越陌生。

第二天一大早陈文宇把我叫醒,我去他屋里吃了些白粥和咸菜。

他问我上午打算做什么,我询问能否继续旁听他的课,他说没问题。

上午第一节课是英语,我照例坐在最后一排,没听几句便睡过去。

醒来时已到第二节科学课,坐起来听了十来分钟就到了课间操时间。

六个年级的孩子全部集中到教学楼前的空地上,就是陈文宇昨天带着孩子们上体育课的地方。

陈文宇站在最中央,扯着嗓子大喊,让学生们排好队。

我在一层的走廊里看着他们,这时一个头发半黑半灰,稍微有些驼背,略显老态的男人走到我面前和我打了声招呼。

“你好,我是这儿的校长,姓齐,昨天听陈老师说了你的事。怎么样,住得还习惯?”

“挺好的,这两天麻烦你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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