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月,秦军占领上党全境。
白起拨出六万兵士作为上党郡内十七城的守军,而后令王龁与司马梗各领军八万,分别进攻赵国的皮牢、太原两地。
白起率十万兵马暂驻于长平休整,待王龁、司马梗攻克两地,白起将亲自带兵从长平出发、直取邯郸,与王龁、司马梗的军团形成南北夹击之势。
日暮黄昏,婷婷在白起的陪同下,来到赵括墓前祭奠。
时值孟冬,万物凋敝,赵括墓冢周围却零零星星盛开着一种不知名的小花,颜色红彤彤的,十分鲜艳。
婷婷从食盒中取出两盘小菜、一壶蜂蜜橘皮茶、一套餐具、一只陶杯,整齐的摆在地上。
“阿括,今天的菜肴是师父精心制作的新品,你尝尝口味。”婷婷温柔的道,语声蕴含无限的慈爱、无限的眷恋,亦透着千丝万缕深切的歉仄。
她依然只能为赵括做些“琐事”而已。
她很想知道赵括会不会继续谅解她、继续将她当作亲人,但她没有勇气询问。
她捧起陶壶,给赵括斟了一杯香茶,随后默默玉立,凝眸瞻视墓碑,两行晶泪滑下雪腮。
一阵北风吹过,红色的小花轻轻摇曳,宛如向母亲撒娇的孩子。
第192章 第一百九十二章,忌惮
长平之战的结局传遍海内,列国震恐。
齐、韩、楚三国君臣心情复杂,既庆幸自己未曾援赵、免于招致秦国屠刀,又怜悯赵国骤失数十万青壮,更畏惧秦军之锐、白起之威。
魏王魏圉倒是挺高兴,在朝堂上开怀大笑:“哈哈哈!赵人应受此报,苍天有眼!”
须贾等文臣皆嬉皮笑脸的阿谀附和。以晋鄙为首的武将们则颇有“物伤其类”之感,低着头轻声唏嘘。
信陵君魏无忌愁眉深锁,向魏圉进谏道:“王兄,您珍重亲友,实属人伦常情,但您也该审视眼前形势。长平一战,秦军全歼四十五万赵军锐卒,武安君白起更有杀降之举。秦贼之暴,彰明昭著、人神共愤,大魏不能不自危自警啊!”
魏圉笑道:“谁说寡人不自危自警了?只不过赵人遭殃诚乃大快人心之事,寡人当然要欢庆一番!”
魏无忌道:“王兄,赵国遭此重创,绝非大魏的喜事!”
魏圉仰起脸庞,两眼半眯,表情似得意、又似怅惋,语声悠长的道:“族亲挚友罹难,堂堂一国之君却无力施救,这滋味当真痛苦至极!赵丹令寡人尝过这种痛苦,寡人恨他入骨,却始终没法回敬他,现在秦贼助了寡人一臂之力,教赵丹也体会到寡人昔年的痛苦,这对寡人而言就是喜事!”
魏无忌叹道:“阿齐之死,主谋乃秦贼也!王兄当日曾说静候秦赵两国在长平之战两败俱伤,可眼下长平赵军覆没,秦军却兵锋无损、继而伐赵,这并不是王兄期盼的结果!”
魏圉“哼”了一声,道:“这是赵人不中用!”
魏无忌拱手道:“赵国既已受创,王兄对赵王的积怨也该消了。臣弟恳请王兄以大局为重,出兵援赵,共抗暴秦!”
魏圉冷然道:“人死不能复生,寡人对赵国的仇恨永远不会消弭!”
魏无忌急道:“王兄,如今局势,赵国已然衰弱,无力抵御秦贼,大魏若再不助赵,赵国恐将就此为秦贼吞灭!大魏与赵国唇齿相依,赵国若亡,大魏也将岌岌可危,王兄岂能因私怨而罔顾国家安危?何况便是论及私怨,王兄对秦贼一样怀持深仇大恨,又怎可冷眼看着秦贼顺遂如意?”
魏圉听完这席话,面皮胀得通红透紫,活像猪肝一般。群臣瞧见此状,只道国君盛怒欲发,纷纷跪地伏拜,唯有魏无忌昂首挺立,两眼直瞪瞪的与魏圉对视,精光灼亮。
魏圉并未为难胞弟,他咬着牙缄默了片刻,沉沉的吐出一口闷气,道:“无忌,你适才也说了,长平之战,四十五万精锐赵军全军覆没,秦军却兵锋无损。秦军凶虐若斯,武安君白起强悍若斯,我们大魏发兵援赵又有何用?不过是给秦军和白起多送数万人头罢了。”
魏无忌一怔,灼亮的目光顿时黯了几分。
魏圉所言,他无法反驳!
“眼下大魏切不可与秦贼作对。”魏圉颓然的道,“便由得秦贼灭赵、赵国亡国吧。大魏只要恭顺的趋奉秦贼,秦贼断不会急于灭魏,大魏犹可争取转圜的时岁。”
魏无忌摇了摇头,道:“暴秦无道,臣弟以为王兄不宜心存侥幸之念。”
魏圉双眉微竖,严峻的道:“寡人绝不出兵援赵,无忌休再提议此事!”
魏国对赵国见死不救,楚国、韩国也作壁上观。
燕国本欲趁机侵略赵国,平阳君赵豹苦口游说燕王姬桓道:“燕王三思!贵国与秦国合击赵国,赵国必定速亡,此于燕国究竟是利是弊?燕国虽可扩张领土,却从此与秦国接壤,难道燕王愿意与虎狼之国毗邻?”
燕王和众臣僚听闻此言,俱是心中懔懔。
燕国与秦国固然常为盟友,但乱世争霸、利益至高,列国因逐利而背弃盟约之事屡见不鲜,秦国又素来不是礼仪之邦,燕国怎能对秦国尽信不防?
燕国君臣经过商议,决定暂时取消攻赵之计,但燕国亦不援助赵国,只像魏国、楚国、韩国一样隔岸观火。
子月初,赵国皮牢、太原两地的守军先后向邯郸告急。赵国君臣深知此两地若失,秦军下一步的行动必是侵攻赵都邯郸!众人日以继夜的筹思对策,却是无计可施!
这天,虞信出使齐国归来,禀奏赵王赵丹:“大王,齐王与齐太后同意支助赵国,但他们有一个条件。”
赵丹和平原君赵胜等人喜出望外,赵丹连忙询问:“什么条件?”
虞信眉头微皱,侧首看了一眼相国田单,道:“齐王和齐太后希望都平君返回齐国、复任原职。”
“什么?”赵国君臣都是吃了一惊。
平原君赵胜面露忧色,道:“当年齐王、齐太后与都平君有嫌隙,此番他们说要都平君回齐国复职,恐怕是个幌子,实则要对都平君不利!”
田单凝神沉忖须臾,迈步出列,朝赵丹一揖,道:“大王,微臣愿回齐国,为赵国取得援军。”
赵丹心里实也想用田单换取齐国支援,田单一人的福祸当然不及赵国的安危重要,只是国君把忠臣推入虎穴毕竟是不仁之举,赵丹不便直接下令。现在田单自行请缨,赵丹惊喜无比、激动无比,热泪盈眶的道:“田卿家果真甘冒此险?”
田单微笑道:“齐王和太后未必有加害微臣之心。况且,即使微臣此去真是自投罗网,只要齐国兑现承诺、助赵国化险为夷,微臣就算死,也是死得其所、死而无怨。微臣既为赵国之臣,理应倾尽才智生命,报效赵国、报效大王!”
赵丹走下王座,上前握住田单双手,含泪笑道:“田卿家忠肝义胆,寡人与赵国朝廷、官员军民,谢过田卿家!”
遂尔,田单和虞信一道赴齐,在临淄王宫谒见齐王与齐太后。
大殿之上,田单风度翩翩、器宇高爽,丝毫无惶恐局促之态。
齐王田健与太后亦面容祥和,田健朗声道:“欢迎安平君回归大齐!”
“安平君”是田单入赵之前在齐国使用的旧号,田健以此号称呼田单,显有延揽亲近之意。
田单潇洒的作了个揖,道:“外臣自知有罪,多年来不敢重踏母国故土。大齐人才济济,又何需外臣效力?”
太后端然一笑,起身款步走下凤座,来到田单面前,辞气谦抑的道:“多年前之旧事,原是哀家和安平君之间有些误会,哀家事后细思,常觉当时小题大做,辜负了安平君的一片忠心,哀家悔恨无已。今天哀家与安平君再度相逢,哀家恳请安平君不计前嫌,复为母国出力!”话音一落,她袅袅屈身,朝田单深深一揖。
田单忙躬身还礼,道:“不敢当!”
太后淡淡的叹了口气,道:“哀家也不瞒安平君,目今大齐国内人才虽众,却多是谋臣文士,将帅之才甚是稀缺。长平之战,赵军惨败,哀家引以为戒,深知优秀宿将于国家极其重要。是故,哀家与齐王便急着召请安平君回国。”
田单笑道:“太后抬举外臣了。”
齐王田健道:“不管是论战绩,还是论资历,大齐再没有其他将官能比得上安平君。寡人要恢复安平君的官职和爵位,还请安平君继续赞襄寡人、振兴大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