婷婷听着这些凄惨的哭声,心底甚悲。
白起紧握她的皓腕,柔声宽慰道:“婷婷勿要多想。”
婷婷叹了口气,低语道:“国破家亡,齐人洵是可怜。”
魏冉笑道:“齐国强盛之时,曾多番侵略其他国家,那些国家的百姓也饱受了战祸之苦,就和现在的齐人一样。”
婷婷沉默着。
魏冉继续说道:“这是倚强凌弱的年岁,弱国的国民免不了遭受欺侮。唯有身在强国,得明君庇佑、雄师守御,百姓方可安俗乐业。”
婷婷轻轻点了点头,道:“齐国原先也是个强国,万没想到这么快就由盛转衰了。”
这天晚上,嬴稷与部众们在一座小县城的驿舍投宿,酉时许,一员探马报来一个消息,称齐王田地被相国淖齿害死了。那探马说道:“淖齿在莒城行宫里擒拿了齐王,将齐王五花大绑的押到宫门外,当众大肆辱骂,而后抽了齐王的腿筋,把齐王吊在宫墙上示众,齐王捱了一夜的剧痛,于第二天清早气绝身亡。”
嬴稷和魏冉听罢此言,俱是吃了一惊!他俩虽早就猜着淖齿用心险恶、会加害田地,却从不曾料到淖齿的手段竟如此残忍!
嬴稷的脸色很难看,他与田地同为大国国君、华夏雄主,平日虽明争暗斗的互相较劲,却也不乏惺惺相惜的情怀,此刻他知悉田地惨死,心中又是怜悯、又是忧惧,问那探马道:“当时莒城里没有人勤王护驾吗?城民们都眼睁睁瞅着淖齿那厮虐待他们的君上?”
那探子道:“回大王,据说莒城城民都极力反对淖齿的暴行,更有多位义士设法营救齐王,但均被淖齿统领的楚军镇压了。”
嬴稷点一点头,沉吟道:“善,善……总算莒城城民尚有忠君之心……”
是晚,齐王田地的死讯在这座小县城内传开,齐人百姓无不悲痛,整晚哭声不绝。
婷婷侧卧在白起的怀抱里,道:“那个淖齿,杀人也不给个痛快的,居然抽了齐王的腿筋,活活折磨死齐王,真是太残暴了!”
白起搂着婷婷的娇躯,笑叹道:“唉,我原以为一番快活之后,你就能舒心惬意的乖乖睡觉了,没料到你又开始胡思乱想。”
婷婷的小手在白起腰间拧了一把,道:“喂!难道你不认为淖齿很残暴吗!”
白起道:“是很残暴,不过这毕竟也不是奇闻,不值得你费思。列国皆有酷刑,比如说腰斩,据说把人拦腰斩断后,人不会立即毙命,还能拖着半截残躯挣扎爬行,然后才死去,那也是很残暴的。”
婷婷起手在白起强健的胸肌上狠拍了两掌,嗔道:“大半夜的,你给我讲这什么‘拖着半截残躯挣扎爬行’!你是存心要我发恶梦吗!”
白起笑着将婷婷搂得更紧,道:“有我守护着你,你怎可能发恶梦?”
婷婷伸臂揽住白起颈脖,傲慢的道:“懒得和你叨叨,我睡觉了。”
白起温柔的吻了吻婷婷的额头,不再说话。
第二天天亮,众人出发,继续朝陶邑方向行进。小半日逾过,视野中已可望见陶邑的城楼。
便在这时,道路的前方传来兵刃敲击、人喧马嘶的声响。白起即刻令车马队停步,武士们纷纷戒备。
白起来到嬴稷的马车前,禀报道:“大王,前方有人械斗阻路,请大王示下,车队是另择道路、还是驱逐阻路之人?”
嬴稷道:“待寡人瞧瞧情势。”说着便走出车厢,站在车厢外眺望。
只见前方有蓝色的军旗飘展,正是一支燕国军队,人数不多,约一百人左右。与燕军搏斗的是二十余名布衣武士。
嬴稷两手叉腰,道:“八成是齐人又向燕军找茬了。”
是时,前方又传出孩童的啼哭声,凄厉钻心。原来那二十余名布衣武士还带了两辆马车,车帘被挥来划去的兵刃割破,露出几个妇人与孩童的身影。
“嚯!该不会是燕军在打劫齐国商旅吧?”蔡牧脱口而出道。
婷婷远远望着惊慌无措的妇孺,心下颇是悲悯,脸上也尽是焦虑的情状。
白起暗忖:“倘若婷婷飞去救人,我便立即跟过去,我绝不能让婷婷遇到一丝一毫的危险。”
嬴稷思索了须臾,道:“白卿家,你带些武士去制服那两队人,教他们让开道。我大秦目下与燕国交好,你给燕军多留些活路。”
白起抱拳道:“谨诺。”遂提戟策马,领着二十名武士冲向械斗的人群。
婷婷自然跟在白起身旁,墨宇和赤烨撞开人丛,径直朝着一辆战车驰去,那战车上立着一名燕军军士,穿戴最为英武,正是这支燕军百人队的百夫长。
婷婷眼角余光瞥到一位布衣武士,这布衣武士的兵刃是一柄金灿灿的黄铜长剑,剑招凌厉。婷婷道:“这长剑和剑法,我似乎在哪儿见过……”
这名布衣武士也看到了白起和婷婷,当下惊呼道:“白将军!小侠女……夫人!”
他便是齐人蒙骜,八年前赴秦国游历,在去往雍城的路上,与白起夫妇曾有一面之缘。
白起夫妇冲向燕军百夫长,那百夫长吓得立刻指示御者驱车逃跑,但是寻常战车的速度焉能比得过义渠宝驹的跑速?白起追将上来,长戟一送,戟柄“砰”的敲在百夫长肩头,百夫长“哇呀”一声大嚎,再也不敢动弹,脸孔、后背冷汗直冒,御者急忙勒马停车。
近旁的十余燕军士卒亦是惧骇,战战兢兢的擎着长戈,既想援助那百夫长,却又不敢上前挑战白起。
婷婷“飕”的掷出一柄双刃戟,双刃戟凌空旋转,戟刃“砰砰砰砰”斩断那十余燕军士卒手里的长戈,燕军士卒们大叫着四散跑开。
嬴稷站在马车上用力鼓掌,高声喝彩道:“好!小仙女好身手!”
其时王陵、蹇百里等秦国武士也制服了一些燕军士卒,蒙骜与众布衣武士围到了两辆马车周边。
械斗停止,白起把燕军百夫长押到秦王嬴稷的马车前。嬴稷道:“素闻燕国乐毅将军治军有方,怎的今日却让寡人撞见燕军袭击布衣商旅?”
那燕军百夫长惊魂未定,大口喘着气,答道:“回秦王……那些齐人是从莒城来的……莒城内的楚军捎来消息,称那些武士企图对燕军不利……所以在下才受命拘捕他们……”
嬴稷唇角一撇,道:“呵!你们竟然相信楚人之言!”
那百夫长道:“我军与齐人在莒城和即墨僵持,实也顾忌齐人会使出阴谋诡计暗算我军。”
嬴稷微微生笑:“也有些道理。”顿了一顿,又道:“你等今日且先回去,莫再为难那些齐人。倘使你的长官有所责问,你便据实直言,说是寡人出手干预了。”
那百夫长心里明白,如果自己此时不就坡下驴,那么这支燕军百人队恐怕今日就得全数葬送在秦人手里。于是他朝嬴稷深深一揖,感谢了嬴稷的好意,便领着人马返回燕军营地。
燕军离去后,蒙骜与众布衣武士来向嬴稷致谢,又向白起夫妇致谢。蒙骜提及八年前之事,婷婷渐渐回忆起来,笑道:“当年的蒙少侠如今已是蒙大侠了!这些年你过得可好么?”
听此一问,蒙骜的眼圈骤然红胀,悲声道:“我们蒙家是遭了祸了!唉!”
婷婷吓了一跳,双手轻捂丹唇,怯生生的道:“抱歉,我说错话了。”
白起揉抚婷婷的玉肩,道:“你又不晓得别人家里的经历,随口一句问候,何错之有。”
嬴稷问蒙骜道:“不知壮士将往何处去?”
蒙骜喟然道:“国破家亡,在下当真不知何去何从。”
嬴稷微笑道:“你的随从在械斗中受了伤,需要医治,你们就先跟着寡人去陶邑休整,然后再做打算,如何?”
蒙骜欣喜,躬身作揖道:“多谢秦王仁义施援!”
午时许,众人抵达陶邑,秦军大开城门相迎。
胡伤早已整理好了一间富丽堂皇的大宅,供秦王住宿,庖厨也备好了酒菜。
用罢午饭,嬴稷召见蒙骜,询问道:“壮士,你自莒城而来,可知齐王田地亡故的详情?”
蒙骜低下头,双手握拢成拳,青筋凸显,道:“先王罹难,在下亲眼目睹,而在下全家所遇之惨祸,亦是与先王之死相关!”
嬴稷诧讶道:“哦?”
蒙骜眼眶俱湿,沉沉的长叹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