泪珠从颊边滑落,正正落在那“宝”字上,晕开一小片墨渍。
“莫哭了。”
戚昀轻叹一声,指腹温柔地揩过她眼尾盈盈泪珠。
他的小姑娘很少哭,最多的也只是无声的流眼泪。这样跟小猫似的呜咽哭着,听着就叫人心疼。
戚昀忍不住自我怀疑,试问哪家儿郎同心上人诉衷肠的时候,反倒是把人弄哭的?
孟怀曦眼底像是被水洗过一样,脉脉生情。
他于是把凤印塞进她的手掌心,笨手笨脚地哄:“要是谁惹了朕的皇后不开心,尽管用印下旨申斥。”
话虽是这样说,可他这动作就好像是在教她,要是不开心尽管用这凤印去砸人脑壳。
孟怀曦没忍住联想了一下那画面,瞬间噗嗤笑出了声。她抬手囫囵抹了一把脸,泪水涟涟,跟只小花猫似的。
啊啊啊!!
太毁气氛了。
孟怀曦瘪嘴,小拳头在他胸膛间捶了一下,“你赔我的眼泪。”小鹿它又摔死了!
总算是不哭了。
戚昀松口气,捏着她的下巴向上抬,薄唇压下来,吻上哪颗肖想已久的小小泪痣。
他还低笑两声,含糊着说:“赔,这就赔。”
……
那道立后的旨意被好生收拣在南书房里。
按她的意思,当得先解决眼前的种种疑团,再论这些儿女情长的风月事。
戚昀应了,却变本加厉缠着她不放,老是借口头疼讨要“止疼药”。
孟怀曦开始怀疑坊间关于他传言的真实性,什么暴君,什么罗刹,分明就是只活体粘人精。
鹅卵石小道间的木槿开了,枝头缀着一片粉白。湖上飘着细碎的花瓣,在阳光温柔的照拂下,像一面平静的镜子。
这样的好风景,总有人不愿意享受。
孟怀曦只看了一会儿,扬手掀开珠帘,朝内殿去。她身后晃荡的南珠串哗啦啦地响。
这是前几日才装上的。
先前殿中几乎没有多余的摆件,极为朴素,差不多就是千年后姑娘们常说的那种直男性冷淡风。
孟怀曦呆在宣政殿没事干,又不想去看那些让人脑壳疼的奏折,便让人折腾殿内摆设。
乍然被领进宫来的孟珍珠明显对这地方本能的畏惧,端端正正坐在小杌子上,双手交叠放在膝盖上。
很像准备挨训的小学生。
孟怀曦手里握着一卷孤本,走过去在她额间轻轻敲了一下,“三姐姐的地方,你怕什么?”
孟珍珠往外门口望了望,又压低声支支吾吾:“我听说过好多关于陛下的故事,听说……他……嗯脾气不大好。”
“是,脾气很大。杀人不眨眼,还专吃小孩儿,不放辣的那种。”孟怀曦说着自己先笑出了声,不放辣是真的,他脾胃弱吃不得辣。
但从前她不知道,反而爱往他碗里夹湘厨师傅做的菜,盯着他被辣得红彤彤的唇咯咯直乐。
怎么听怎么不靠谱,孟珍珠瘪嘴:“三姐姐又在哄我。”
孟怀曦回过神,提笔在手指按着的那一页圈了两下,哼笑道:“从前可不还跟你柳姐姐琢磨什么天子风月,这会儿倒怕了?”
孟珍珠心想,话本里不敢想的如今都成真的了,柳姐姐难道不是一语成箴?
她这样想着却遵循一种奇怪的直觉没有说出口,绞着帕子,又觑了孟怀曦一眼。
孟怀曦把孟珍珠领进宫来只是考虑着近日京中不太平,只她一个小姑娘待在孟府怎么都叫人不放心。
其实没有正经事要说的。
她瞧完今日份的医书,又拿起手边的邸报,前朝刚送过来,戚昀应该还没来得及看。
“……大理寺卿郑焦踪迹不明数日有余,恐遭不测。”
郑焦被戚昀派去调查京中多起孩童走失案,这事孟怀曦倒是听他提起过。
只是如今不仅没查出个所以然,还把查案的人搞丢了?
孟怀曦蹙眉,“大理寺,郑焦……”这其中到底又什么关联?
孟珍珠啊了声,抬起手比划道:“那人是不是长得高高瘦瘦……刀鞘上用红绳系着一颗佛珠?”
这倒真是大理寺那位的特征,孟怀曦神情逐渐凝重:“珠珠儿见过这位郑大人?”
孟珍珠偏头道:“就在家门口。”像是要配合讲小秘密,她压低了声音,又说,“我请了咱们相熟的张大夫来看诊,他伤得可重哩。张大夫说要是再晚上一会儿,人便救不回来了。”
“不过,名字却有些对不上。”
说完了悄悄话,孟珍珠又撑着背脊,端端正正坐好。她眉头轻蹙,显得格外疑惑,“他分明跟我说他姓郑,名娇娇。”
孟怀曦正端着茶盏,差点没一口水喷出来,“你说他叫什么?”
孟珍珠:“郑娇娇。”
孟怀曦:……震撼我妹。
孟怀曦赶忙放下险些酿成惨剧的茶杯,捏着巾帕压了压唇角,强自正经起来,又问了她更细致的消息。
正说着。
戚昀走进来,朝服还没来得及换下,衣袖间沾着早间的寒气。他极自然地从孟怀曦手中拿过那份邸报,在她手掌心搁下一朵带着晨露的桃花。
孟珍珠像是老鼠见了猫,一瞬间正襟危坐。
孟怀曦正要开口,就听她在极度紧张下,哆哆嗦嗦唤道:
“三姐夫……”
第46章 口脂
这一声三姐夫如石入沸水, 殿中几人神色各异。
孟珍珠:“……”我、我我刚才喊了声什么??
孟怀曦:“……”好像没什么毛病。
戚昀:“……”还算中听。
孟怀曦安抚性地拍了拍孟珍珠的手背,这小丫头显然被吓得够呛。
戚昀嗯了一声,将手中邸报搁下, 说:“若微同你年岁相仿, 要是待得无聊, 就去找她玩。”
他这样子就像替妻子招呼娘家小孩的丈夫。
孟怀曦神色古怪, 他怎么这么轻车熟路的,而自己就很怕小郡主过来刨根问底。
孟珍珠捏着的手帕都快抽丝了, 小声嗯了下,却是半点不敢动。又偷偷摸摸觑了一眼自个儿的三姐姐,求救一般。
倒像是个遇见佛祖的孙猴儿。
约莫待在禁宫中的戚昀确实有一种生人勿进的气场。
孟怀曦扶额:“去玩吧,小郡主这会儿刚进宫,你柳姐姐约莫也在。”
不是她胡说, 自从和他确认关系,她这辈分都莫名其妙高了好多呢。
孟珍珠仿佛得了赦令一般, 逃也似的溜走。孟怀曦给鸳鸯递了一个眼神,也叫她跟着去。
殿中只剩下两个人。
博山炉中香雾袅袅,今日依旧燃着定神的药香。
孟怀曦拿起那一朵盛开的桃花,凑近嗅了嗅, 是极淡的幽香。她唇角微扬, 总是和草药打交道怪腻歪的,想调一味桃花为底的香。
戚昀:“下朝的时候瞧见长仪宫外的桃花开得正好,我猜你会欢喜这个。”
孟怀曦嗯了声,拢了拢头发, 抬手将桃花别在鬓边。
戚昀又说:“我想着, 不如命人移几株桃花来,就放在宣政殿外头。”
孟怀曦不解:“这是为何?”
戚昀长眉轻挑, 扬手指了一下户牖,“这样我的阿萤一打开窗户就能看见。”
孟怀曦一手拂过那花,一手握着鸾镜。
“看花这种小事,哪里值得兴师动众。且再过一月桃花就该开尽了,到时候陛下岂不是还得换一种花?”掌中小镜总看不清全貌,她柳眉轻挑,便问:“你瞧瞧,歪了么?”
“有何不可?”戚昀把着她的手,将粉花往左移了一寸。
这样倒正正好,她满意地扣下鸾镜。
孟怀曦觑他:“看不出来,您这还挺有当昏君的潜质。”
“何止是昏君。外头可不都说朕,残暴不仁,昏庸无道。”戚昀挑眉,又哦了声:“昏君身边总跟着个祸国,阿萤要当个妖妃?”
孟怀曦敬谢不敏。
这人肯定又是看了些“不同寻常”的书。她长叹口气,很无奈:“放过小郡主的话本吧,那真不是什么好书。”
戚昀闷笑,喉骨一滚,下一秒又正经道:“阿萤今日这个髻挽得不错,来,我替你描眉。”
孟怀曦狐疑道:“陛下何时还学会画眉了?”莫不是第一回拿起眉笔,就这样要在她脸上做实验?
戚昀掂了两下螺黛,眉峰上扬,发出灵魂质问:“这东西还要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