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来。”他支着腿,一手握着钓竿,一手挥了挥向她招手。
像是料到了她会来。
孟怀曦坐过去,偏头问:“怎么来了这儿?”这人应该领着一堆人去山间狩猎,顺带听大臣们的彩虹屁。
戚昀挑了下眉,道:“躲懒。”
孟怀曦:“……”真是理直气壮呢。
孟怀曦心说,做皇帝的这么不务正业真的好吗?
旁边没有放水桶,他钓勾上也没有饵,偶尔骗上来一条又将鱼抛回水里去。
倒真像躲懒过来钓着玩的样子。
孟怀曦就那么撑着下巴看,并不说话。
风拂过水面,荡起阵阵涟漪。
戚昀率先开口:“殿下有心事。”是肯定的陈述语气。
孟怀曦微微垂着头,几乎不敢去看他的目光。
是了。
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他更了解她,真论起来,瞒谁都瞒不过他。
孟怀曦双目平视手掌,强自镇定着从袖中拿出一方粉桃纸笺递过去。
他扫了那桃花笺一眼,上面细致写着关于他的病症该如何用药,如何施针调养。
戚昀眸色一寸寸沉下来,下颌紧绷,“这是何意?”
孟怀曦手指微微有些抖,几乎要握不稳那一张薄薄的纸笺。她索性将写满簪花小楷的桃花笺囫囵往他怀里一塞,语气生硬:“便是陛下以为的意思。”
鱼竿被随意仍在水潭边,如玉的碧色覆上污泥。
戚昀两手空着,却并不接。任由那纸笺被风吹开一段距离,他抬起头,“阿萤这样不问缘由就判人出局,是不是有些没道理?”
他脸上没了温和笑意,好似回归到最开始认识的样子。
那一双熟悉的眼里曾经有星辰霄汉、桃李春光,现在却像荒漠冰川,几乎静得死寂。
孟怀曦别过头,笑了一声:“有些事,本就没有道理可讲。”
戚昀也笑,那笑意却不达眼底,“若我一定要求一个因由呢?”
“坦白说吧,我是记恨着从前的事,我也受不住被人管束。”孟怀曦深吸口气,努力让自己的语气不起波澜,“你平日里所作所为,都叫我生厌。”
戚昀定定看着她。
半晌,一语道破:“阿萤在说谎。”
孟怀曦死咬下唇,她袖中的手指紧紧蜷着,仿佛能依靠疼痛换得微末的镇静。
“一桩一桩算起来,确是陛下对我于我有恩。我自诩是个浑然没有心肺的,这一回难得寻回点良心。”扫了一眼落在花草间的纸笺,她又说,“这方子能保您春秋鼎盛,再无后顾之忧。”
孟怀曦拍了拍手站起来,居高临下看着他,“咱们两相抵了,就当前尘尽消。如何?”
春秋鼎盛。
两相抵了。
她从前的玩笑话,现在却变成最伤人的利刃。
戚昀明明知道这或许不是她的本意,却抑制不住从胸膛席卷而出的燥意。抬手捉住她的腕骨,眼尾渐渐生出一抹红:“长公主殿下以为我是什么人,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伶人,捧哏逗乐的戏子?”
头一回,他看她的目光带着令人胆寒的冷。
“我以为不把话说绝是成年人之间的体贴。”
向来敏感的皮肤被生生勒出一道青紫,她眉梢却未动分毫。孟怀曦仍是笑着,“戚尧沉,你我之间前尘如何,咱们心知肚明。何必要我把话挑明,让大家都难看。”
有时候带苦衷的谎言比真实更伤人。
她将他推开过两次。
事不过三,这一回便是有苦衷也算不上多磊落。
但并不一定所有事都要求一个圆满,就这样分开也不错。
“两清?”
戚昀冷嗤,一字一顿道:“你、休、想。”
作者有话要说:
剧情需要,没有贬低戏剧的意思。
第37章 争吵
戚昀突然用力一拉。
天旋地转间孟怀曦倒在戚昀怀里, 下巴结结实实磕在他的胸膛上,一下子红了一大片。
孟怀曦向来敏感,眼睛红了一圈。
看上去可怜巴巴的。
戚昀手指摩挲着那一片泛红的肌肤, 捏着她的下巴向上抬。
下一刻, 冰凉的唇压下来。
他的动作堪称粗暴, 没有半点怜香惜玉的意思。
孟怀曦没忍住惊呼。
只是那呼声却没能说出口, 便被人尽数咽下。戚昀趁虚而入,叩开她紧锁的齿贝, 不知餍足一般掠夺她口中的空气。
戚昀微微向后靠,玄黑的衣袖间叠着一抹鹅黄。孟怀曦骤然失了立足点,像一株攀附大树的菟丝花,只能依靠他的躯干。
他们阴差阳错间是个鸳鸯交颈的姿态。
孟怀曦挣扎着以手掌抵着他的胸膛,用力向外推。
或许男人在气力上天然胜女人半招, 她这样子做却是一场徒劳,连手指都被人牢牢叩住。
十指紧扣。
他甚至能分出余力, 用手掌遮住她的眼睛。
黑暗中其他感官变得愈发明显。
孟怀曦清楚地听到从她嘴里溢出的那些羞人声音,也能感受到他发了疯似的在她唇齿间搅弄风云。
他身上那股子令人安心的冷杉气息熏得她几欲失去理智,想要就此沉沦。
时间流逝变得格外缓慢,孟怀曦甚至分不清楚过了多久。她眼角边渗出生理性的泪水, 沾湿了他的手掌心。
戚昀一怔, 动作缓下来。
孟怀曦亦是发了狠,抓住这间隙,不管不顾地咬下去。
戚昀皱了眉,直起身子又伸手替她拢了拢鬓边汗湿的头发。
孟怀曦挥来他的手, 就那样很不讲究地瘫坐在草地上。她垂着眼喘气, 唇角边流露出几分讥诮:“新朝新政,自然是陛下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戚昀抿着唇, 自认理亏,手指无意识蜷握又重新松开。但到底是气极了,并不想就这么示弱。他低呵一声:“原来怀曦是这样想的。”
孟怀曦没接话。
戚昀目光落在她唇边的血渍,烦躁从心底一点点蔓延开来,那些不好的念头在脑海中疯长。
有一个声音在他心底叫嚣。
这个人早该是你的。
只要你想,甚至可以学前朝的人金屋藏娇。如是这般她岂不是想跑都跑不成,再不甘愿眼里都只有你一个。
戚昀眼尾赤红,闷声道:“……走吧。”走得远远的。
孟怀曦抬手擦过唇角,转身像是毫无留恋一般往营地走。她敢那么说,不过是笃定这个人不会再对她做什么罢了。
今天的阳光不烈,照在身上暖洋洋的。
孟怀曦却觉得出奇的冷,即便是他对她做了那样孟浪的事,她也恨不起来。
甚至……甚至隐隐觉得欢喜。
孟怀曦攥了攥手掌,她一直知道这个人很好很好,却从开始到现在都无端被她带累。
他手中握着大好江山,腹中又有经纶之策,假以时日必定能使天下河清、四海承平。宫苑之中再养几位温柔贤淑的知心人,未来当得是孩提绕膝、儿孙满堂。
如同历史上每一位彪炳史册的帝王一般。
孟怀曦努力让自己的步子迈得更稳一些。
一切的一切都太巧合了。那些人把她生生从鬼门关拉回来,无非是想拿她做武器,她当然不能让这些人如愿。
这是她要的选择,自然无从后悔。
戚昀手掌搭在眼上,忽然扬声道:“孟三娘的父母皆是我大周栋梁,于情于理都该封赏。明日封赏宴,你同朕一道去。”
孟怀曦转头,明显愣了一下。
像是怕她会推拒。
戚昀抬起眼,面无表情又道:“这是命令。”
孟怀曦双掌交叠靠在腰间,矮身行了一个礼。她抿着唇,眼底不见情绪:“谨遵陛下旨意。”
*
最后半日,照例是组织人手轻点猎物。忙忙碌碌五、六日的世家子弟们终于得了空歇息,三五成群聚在一起,打马挽弓好不快活。
待到入夜,众臣齐聚一堂,便是一年一回论功行赏的表彰大会,也就是戚昀口中的封赏宴。
戚昀昨日回到营帐里辗转反侧想了一晚上,虽然不清楚他的小殿下是因何态度大变,但依照她的性子无非是想包揽下潜在的祸患。
她总是这样的。
从惠帝托孤那一日起,责任两个字便是刻在她心上的行事准则。
午间,戚昀召了几位近臣议事。
出于私心想把人拘在身边,还专程叫上了戚小郡主做幌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