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南低声说:“我知道。”
朱灵鹊也不愿意和女儿久违的一顿饭,以沉闷的气氛度过。她是个极受欢迎的老师,在课堂上幽默风趣、妙语连珠,只要她想,就能让气氛活跃起来。
三言两语过后,虞南脸上便又绽开笑容。
吃完饭,虞南接过洗碗的活计。哗哗的流水声里,虞南安排着未来几天的计划。正好她最近几天休假,能够自由支配自己的时间。梦中经历的过去,让她燃起故地重游的念头。
初识的沙坑和滑梯,门口放着冰柜的小卖部,暑气炎炎中的青少年宫,精致小巧的蛋糕店。十多年前的回忆,经过刚刚短暂又漫长的梦境,一下变得清晰。
她仿佛还能体会到过去的心情。
收拾好厨房,虞南把自己的手机拿出来。
为了断开联系,她出门就关机,到现在都没打开,难怪柳嶂会把电话打给妈妈。
虞南擦擦手机屏幕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尘,有点心虚,悄悄摸摸地按下开机键。
关机几个小时,她积攒了一堆消息没处理。虞南火速把消息点掉,熟练地输入柳嶂的电话号码。她双手握着手机,忐忑地盯着那串数字,构思着自己该怎么和柳嶂说话。
梦里的幼年柳嶂声音清脆柔软,语气平静无波,但因为年龄太小,反而增添了奇异的萌感。可成年柳嶂完全不一样,沉稳平静的语气让人捉摸不透他心里在想什么,也不知道他心情怎么样?是当真不在意,还是等着过一段时间,一起算账。
盯着手机近三分钟,又胡思乱想许久后,虞南终于下定决心,拨通电话。
“喂。”
“柳嶂。”
“南南,”低沉平静的声音从手机中传来,隔着遥远的距离,他的声音有些失真,带着些许电流声一般,“吃饭了吗?”
“吃了,你呢?”
“还没有。”柳嶂说,“你晚上吃的什么?饺子蘸醋吗?”
虞南下意识点头:“嗯,柳嶂我跟你说,我回丽州了。”
柳嶂温和地说:“假期想在老家度过吗?”
“也没有,那个——”虞南犹豫,之前组织好的词语都被她忘得精光,柳嶂的呼吸声近在耳畔,她支支吾吾半晌,也没下定决心,提起之前他们吵架的缘由。
柳嶂说:“你在家好好休息,我先——”
虞南猛地提高声音,打断他的话:“等等,柳嶂,你等我说完,不许挂电话。”
紧接着,她连珠炮似的道:“之前吵架,是我错了,我不该不分青红皂白就冤枉你,对不起。我当时,不知道怎么想的,就误会了你。”
她声音越来越小,声调越来越低,最后几近消失。
手机那边许久没有动静,只有很浅的呼吸,这让虞南心揪紧,生怕柳嶂一言不发,直接挂断电话。
良久后,柳嶂说:“南南,不用这么紧张,其实我也有错。”他很温和,柔软的语调,让虞南一下就回到了童年。柳嶂从不会蹬鼻子上脸,也不会趾高气扬,只要对方服软,就得寸进尺。
面对她,柳嶂一向温柔、宽容。
“南南,”柳嶂低声呼唤着她的昵称,“我们好好聊聊,好不好?”
“过两天我就回去了,那时候我们再说。我这两天,想在丽州再好好逛逛。柳嶂,你还记得我六岁生日,你送我的那条红裙子吗?”
“记得,怎么了?”
“我今天收拾相册的时候看见了照片,我穿着那条红裙子,站在阳台上跟你聊天。”虞南抿唇,脸上绽放出甜蜜地笑,“你那时候怎么想的?为什么会给我送裙子?”
她知道,柳嶂的记性很好,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记得。虽然不至于细节也清清楚楚,但大概还是能记得一些。
果然如她所料,柳嶂还记得。
他明显地愣了一下,说:“因为我觉得你穿红裙子一定很漂亮。”
“你那么小就知道撩我。”虞南似嗔非嗔,脸上尽是笑容,“我从小到大,你都送给我多少条红裙子了?”
柳嶂诚实地说:“记不清。”
虞南喜欢红裙,但为什么喜欢,连虞南自己也说不清。
到底是因为她本身喜欢,还是因为柳嶂送她才喜欢。
两人聊了十来分钟,由于柳嶂还有事要处理,虞南才依依不舍地挂断电话。捧着发烫的手机,她突发奇想——她想把柳嶂曾经送给她的红裙子都找出来,好好保存,当做纪念。
出门溜达一圈消食,虞南揣着手气,晃晃悠悠地来到操场边的沙坑。
十多年过去,尘土飞扬的田径场已经改头换面,变成塑胶跑道,就连草地,都是一水儿的假草,看起来倒是绿草茵茵。
沙坑旁的滑梯都被挪走,虞南走到自己摔脱臼的那个位置,思绪万千。
朱灵鹊还没有退休,也没有搬家的想法。从搬到这里到现在,过去十多年,他们仍然住在教职工宿舍,许多教室都在这些年间陆陆续续搬了出去。现在还坚持住在这里的多是念旧的人。
她也曾经问过朱灵鹊原因,朱灵鹊告诉她,虽然这里房子破旧,但处在市中心,四通八达,不论去哪里、干什么都很方便。
幸运的是,柳嶂的父母也是这么考虑,才迟迟没有动身。
若说本来两家还有搬家的可能性,但在她和柳嶂在一起后,搬家的可能性便微乎其微。
用张娟的话来说,以后两家老头老太太住在一起,出去遛弯打牌都方便,过年都能待在一起,不用两处跑,懒得折腾,方便。
想到这里,虞南不由得庆幸,如果任一方离开这里,那她和柳嶂之间恐怕就会生出种种变数,也不会走到一起。或许许久不见,就会生分起来。
世界上许多事都说不准。
就像她现在可以理直气壮地冲着柳嶂撒娇,但如果她很久没和柳嶂相见,那她还能像现在这样吗?
光是构思一下那个场景,虞南就觉得自己无法接受。
她没办法忍受和柳嶂的关系生疏克制。
夜色中,虞南故地重游,将梦中的地点都走了一遍。许多东西变了,也有地方没有变。小卖部早就被拆了,青少年宫倒是还留着,不过已经换了用途。校门外的蛋糕店铺面还在,不过已经摇身一变,成了书店。
华灯初上,虞南双手插在兜里,凝视着自己就读的母校名字。
幸好那条红裙子还在,送她裙子的那个人也在。
作者有话要说:=3=
☆、十一
消食结束,虞南又溜溜达达回自己家。
教职工楼下仍然充斥着小孩的笑闹声,恍如十余年前。不过小孩已经换了一茬,总有人搬出去,也总有人搬进来。
毕竟这里是学校内部,向来不愁租。
回家时,时针已经指向九点。令人惊喜的是,虞康盛竟然也在家。
“爸!”一打开门,就看见沙发上那道挺拔的身影,虞南惊喜莫名,叫道,“你怎么回来了?”
虞康盛臭着脸:“不希望我回来?”
虞南笑意盈盈,连忙走上去,安抚自家看似坚强,实则非常玻璃心的老爸:“怎么会?我高兴还来不及,我本来以为这次回来也见不到你,妈呢?”
“给你爸弄吃的,”朱灵鹊的声音在厨房响起。
虞南闻了闻,果然嗅到一股很淡的饭菜味。
虞康盛年轻的时候为了工作,日夜颠倒、三餐不定,导致他胃不怎么好,吃的清淡,得时常养着。用虞南的话来说,就是没什么味道,重盐重油都和她爸绝缘。
“爸,你都该退休了,还没打算吗?”
虞康盛浑不在意:“再说,这工作永远忙不完的。”
虞南又劝了几句,可固执的老爸根本听不进去。她只能和朱灵鹊对视一眼,母女俩都十分无奈。她们都希望虞康盛能歇一歇,别忙坏了身体。
“你跟柳嶂怎么回事?”冷不丁的,虞康盛问道。
虞南怔忪片刻,颇觉奇怪:“什么怎么回事?”她果断把目光转向自家老妈,怀疑是老妈通风报信。不然她爹一个成日脚不沾地的大忙人,怎么抽得出时间来打听她的感情生活。
朱灵鹊挑起眉,回给她一个确定的眼神。
自家女儿的事情,当然要全家一起分享,不能隐瞒。
“那臭小子跟你甩脸色了?”虞康盛说,“你还想瞒着我?”他多敏锐的一个人,当然察觉到母女俩的眼神交流,还有女儿眼神里嗔怪的意思,这顿时让虞康盛觉得不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