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惘(78)

谢致虚:“…………”

一低头,对上奉知常怨毒的双眼。

“这能怪我吗?”谢致虚无辜道,“分明是她们自己理解错误——喝酒吗?来喝点酒吧,江陵特产银瓶酒,包君满意。”

奉知常被谢致虚故意模仿劝酒女郎的腔调呛得咳起来,谢致虚满脸笑容给他拍背:“我来伺候二公子喝酒吧,一会儿来了人我负责替你赶走,怎么样,你说好不好?”

院里有座戏楼,被包间游廊四围环绕,在众目之焦。威护镖局的打手们守在戏台两侧,高亮节下去巡视一圈,回来告诉他们:“大会要开始了。”

越关山搓手道:“就是那个归壹庄继任庄主,今日要证道成为武林第一人的侯待昭?很好,我已经等不及要挑战他了!”

武理将他脑袋摁回饭桌:“吃你的菜去吧,你今晚要敢坏事,我保证你等不到明天太阳升起就会被荆不胜带回凉州。”

谢致虚走到最能看清戏楼的角落,脸藏在窗楹后,一手搭上清净天剑柄。包间里众人都看着他,女郎们殷勤笑语收敛起来,变得有些紧张。

——滚回来好好坐着。

奉知常垂下眼睫,看也不看地骂了一句。

清净天抽了指宽的剑芒铮然归鞘,谢致虚坐回位置上,灌了口烈酒。

戏楼帘幕一动,包间之中原先还能听见的索索低语声全静了。

一双皂头靴分帘而出,紧接着是一顶硬翅幞头官帽,侯待昭穿着他四品绛紫的大袖襕袍出现在众人面前。

竟然是以朝廷命官的身份主持武林大会。

“到场的都有哪些人?”谢致虚忽然问。

武理摇摇头:“都被屏风当着,看不见。”

“侯大人想干嘛?”高亮节的手下里有人问。

没人回答他的问题。

侯待昭自如地走到高台中央,广袖一振,举止从容,仿佛早就熟悉这样的大场面,自然而然释放出镇压全场的气势。

“侯某请诸位千里迢迢相聚一堂,是以白马堡的名义。然则,白马堡早已归顺朝廷,以故也是以朝廷的名义,向诸位英雄好汉发出召集令。”

慢条斯理、说半句话停一停,是谢致虚熟悉的侯待昭的风格。他的眼睛死死钉在侯待昭身上,没注意到身边的奉知常皱起眉头,在侯待昭说完第一句话后露出沉思的神情。

“中原武林偏安已久,守成有余进取不足,今女真、契丹、奚、溜、渤海踞在北方虎视眈眈,自兵端始开,边疆战士衣不解甲已二十余年,死于行阵者首领不保,毙于暴露者魂魄不归,黄沙百战穿金甲,才保得后方一时之平安。

国朝每年向异族供奉巨额岁币礼物,丝绸布匹二十万端,茶叶金银数以万计,每年收成之十一,全数进奉。课税重负致百姓捐弃乡土,背朝赤日苦不堪言。今之盛世太平,乃真金白银之太平,血肉精魂之太平。

年初,河北帅府李荣桓将军返京面圣,以求饷征兵,奈何国无余力,无功而返。如今前线战事吃紧,我等盛世之民坐视焚溺,痛切在躬,应兼爱生灵,不分彼此,抗击南侵,贡献武力。中原武林儿郎共赴战场,将以忠义之名,光于史册。”

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想不到侯待昭费尽心机召集武林大会,所说的尽是这等向来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国朝大事。

武林与军队分属两个体系,各自隐在民间、归于朝廷,井水不犯河水。从没人干过将二者联合起来这种吃力不讨好的差事。

几乎有人要发出嗤笑。

“侯待昭疯了么,”武理喃喃自语,几乎瞬间就明白了,“是朝中有人命他这样做的,自从白马堡归顺了朝廷,侯待昭就不再是江湖草莽,而是正经官袍加身。他是朝廷在江湖人士中策反的一枚棋子……不,究竟是策反,还是早有预谋,事先安插……”

奉知常面色苍白,指节捏着酒杯发出咯嘣脆响。

——我听过这个声音。

‘什么?’谢致虚侧过头。

——十三年前在湖中孤岛,这个人曾经出现在绑匪之中,我没看见他的脸,只听见他对匪徒说……把人处理了,不要暴露。指使那些人将我追杀至悬崖,意外落水。

薄瓷胎裂痕迸溅,酒香溢了奉知常满手。

包间里有人发难:“侯大人好大的官威,自己做了朝廷的走狗,还惦记着给咱也扔块狗骨头。”

听不出来是谁在说话。

“侯大人今日这番话,令贫尼深感困惑,斯人各有其职,如何能叫木匠打铁、厨子绣花?当兵打仗,原也不是列位的职责。”

“师太说的不错,侯堡主若只是想征兵,老夫建议你不如去城中集市贴张布告,倒比费劲召集我等来得容易。还有别的事要说吗?没有老夫就先走一步了。”

侯待昭从容地站了一时片刻,等席间嘲弄絮语之声逐渐安静。

“想走也行,从前谢庄主也不拿征兵当回事,可惜了。”侯待昭并不算响亮的声音传遍遇仙楼每一个角落,像洒一把霜雪浇熄了沸水。

谢致虚腾地站起来。

“他说什么?”

“什么意思?”

众人议论纷纷。

“归壹庄的谢温谢庄主?”

“谢大侠两年前死于一场意外失火,难道说……!”

武理恍然大悟:“侯待昭是带着朝廷的任务加入归壹庄,招安谢庄主未果,才取而代之。”

越关山还在状况外:“什么什么,你们在说什么?”

“我要去找他问清楚!”谢致虚提剑就往外冲,被奉知常扯住袖子。

——站住,不要冲动!

“我没有冲动!”谢致虚冲奉知常大吼,“我只有今天一次机会,今天一过就算我不去找他他也会腾出手来杀了我!”

侍酒的伎女们各自收了妩媚神通,发着抖退到一旁。

高亮节和他的手下们什么也没说,但很明显已经猜到谢致虚等人势必与侯待昭有过节。

——冷静一点。

奉知常抬手,拇指擦过谢致虚通红的眼圈。

某个包间里传出一声的喝道:

“侯待昭忘恩负义狼心狗肺,我大哥谢温十年前于落魄之时收留他,未曾想是引狼入室。姓侯的是朝廷走狗,王赣鹰犬,拿我归壹庄下手,欲一统武林为朝廷效力!诸位千万警惕此人蛇蝎心肠,我徐晦今日在此,要为我大哥谢温一家报仇雪恨!”

是失踪多日的徐晦!

侯待昭似乎也没想到,眉头紧蹙。

徐晦在对面包间亮相,立刻有人问:“徐晦徐大侠?你的意思是谢庄主死于侯待昭之手?两年前贵山庄发丧时可不是这样说的,难道不是天干失火,意外身亡么?”

徐晦并三指朝天,朗声道:“朝廷要吞并归壹庄,进而占领整片中原武林,徐某今日但凡有半字虚言,天打雷劈不得好死!我大哥之子谢景回,两年前幸免于难,如今住在城中戏莲绣庄东家宅里,诸位尽管去问他,可证明徐某所言属实!”

“老天!”武理大叫,“他利用你为自己征信,鱼伯一家要有麻烦了!”

侯待昭振袖抬手,已有经验的徐晦立刻竖剑在前。

顺着侯待昭臂指的方向,无形的力量掀飞桌椅,栏杆应声而断,女人的尖叫与奔逃脚步乱作一团。侯待昭覆过手掌,徐晦面前的空气便仿佛扭曲几分,重剑八道尺嗡地弹起,徐晦大喝一声踏上断栏,劈空而下,守在戏楼边上的威护镖局打手立刻封堵而上。侯待昭后退一步,钻入后台消失在帘幕后。

“我去找侯待昭!”谢致虚抽出清净天。

武理追在他身后大喊:“小心他的范卿云拿手!”

遇仙楼一片混乱,徐晦带来的人和威护镖局打起来,镖局的几个高手拦在徐晦面前。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徐副对不住了!”

“少废话!”

游廊里四处都是奔走的伎女小厮,酒菜打翻一地,难以言喻的气味令人作呕,有的包间已经空了,有的还在看热闹,有人拔出兵刃加入混战:“徐大侠,我助你一臂之力!侯待昭小人行径人人得而诛之!”

谢致虚提剑闪避刀光剑影,脚下还要小心避开滑溜的菜油酒水,心中着急上火,生怕侯待昭已从后台溜之大吉。

一道黑芒电射而来。

“阿弥陀佛。”素白僧衣的师太合掌,掌间夹着一枚铁蒺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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