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惘(76)

“和你母亲一个样,”他对谢致虚说,“喜欢一个人待着想事情。”

奉知常的声音在心中响起,因为同根生的作用,亲切得像谢致虚自己的念头。

——给自己一个答案吧,两天后的遇仙大会,你亲自去问他,不要再借别人的口了。

‘你说的没错,’谢致虚回答,‘其实从前庄里很多人同我说过山顶的奉二师兄脾气不好,难相与,叫我初来乍到,要小心别得罪你。武师兄也说一向是没人愿意与你交好的。’

奉知常冷哼一声,听见谢致虚又说:“不过我现在觉得,你只是因为不爱和人交流,二师兄,其实你有些时候比武师兄还看得透彻。我喜欢听你讲话。”

谢致虚说着想起徐涛告诉他,只有他俩才是有过共同经历、可以惺惺相惜的兄弟,但如今徐涛背叛了他,还陪在他身边的只剩下邛山这些相识于半道的同伴,便转头对奉知常笑笑:‘你人挺好的。’

出乎意料地,奉知常苍白的脸颊上浮现一层血色。

谢致虚惊讶地目瞪口呆,被奉知常剜了一眼,兀自推着轮椅离去,留给他一个背影。

回到跨院客房,武理已经躺下了,在闷热的床头摇着他那柄谛天机折扇,金漆大字一闪一闪。

“去哪儿了?”

谢致虚回答:“和二师兄聊天。”

“能聊得起来?”武理简直服了他了,“怪胎啊。”

谢致虚想了想,想起奉知常半张微红的侧脸,他贯来暮气沉沉,难得有这么生动的表情。

“我见过的人里还没有长这么好看的。”谢致虚说。

武理摇了半天扇子,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转过脸看着他:“什么毛病!”

“秀秀气气的,”谢致虚又说,“我有个哥哥也很秀气,可惜成天夹枪弄棒。”

武理难以置信地瞪着他。

“睡觉吧。”谢致虚最后说。

等待遇仙大会期间,谢致虚被勒令窝在宅里哪也不许去,免得被侯待昭的耳目瞧见。

其实他心中一直抱有疑惑。消失的徐晦去了哪里?白马堡那位通风报信的门徒现如今又在何处。

“不知道啊,说起来,自从他请求我收留前庄主遗孤后,人就不见了,”鱼管崇给他种在院角的番茄浇水,“白马堡的短工向来这样,有工就来干上几天,没活儿就回山上去了。谁知道呢。”

谢致虚陪他外公打理菜园,提着水桶跟在后边,闻言唔了一声,心中有些起疑。

鱼管崇一边浇水一边回头看他一眼,嚯嚯笑两声,说:“他要是不怀好意,你能在我家里安安全全待到痊愈吗?小景,信任别人对现在的你而言是不是有些太难了。”

一提起信任,谢致虚就会想起侯待昭,现在又多了个徐涛。

鱼管崇说:“姓侯的当晚肯放你们一马,就是留有后手。至少你能安心住到他的下一步计划开始进行。”他伸手在番茄秧上一撸,摸到几个青涩的球果,十分开心:“哟,又结了几颗。”

平心而论,谢致虚还是很佩服他外公的——一个绣庄老板,论权势财力人马没一个能和侯待昭正面叫板,又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老头,竟然敢孤身在危机潜藏的夜里潜入宝庆寺,偷偷将无路可去的外孙一行人接回家。

从宅子飞檐一角望远,能看到郊山半腰樱林的火红一线。有时候谢致虚会想,外公会不会是出于两年前没能救出大火中的女儿,而将这份愧疚弥补在了外孙身上。

他们在菜园边上的亭子里歇脚,谢致虚说:“那时我娘是有机会和我一起逃出来的。侯待昭兵变,我爹接到通报,让娘带我从后山出逃,去搬救兵。那时候我哪知道他们是在骗我,还以为真有天降救兵。可惜骗得了我却骗不了我娘,她将我带出山林,让我顺着道跑下去,自己却返回……”

返回的结果是什么,不用问也知道。

鱼管崇深深叹了口气:“后来呢,你找到救兵了吗?”

谢致虚苦笑:“哪里是什么救兵,不过是九折阪的柳先生凑巧来山庄赴宴,只有他一个人,爹娘叫我沿着道跑下去,就会遇上先生,叫他收留我罢了。”

再后来发生的事,就是先生将他绑起来阻止他回去复仇,等谢致虚冷静下来,就发现了自己功力尽失的事实。

“先生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猜测也许是情绪太激动的后遗症,”谢致虚无奈道,“我也已经接受了,只是仍觉得奇怪。明明随娘亲逃出后山前还在同父亲练武,当时还一切如常……”

连他博学多识的三师兄也无法回答这个问题,谢致虚一度以为可能不会有答案了。或许他有一天转而信教,会有人告诉他一切都是因果轮回。

鱼管崇听完,沉吟一阵,似乎在思索什么。

谢致虚有点意外,难道他不通武功的外公还能有什么看法吗?

然而鱼管崇思索完毕,只是叫他去吃饭。

“你舅娘亲手烧的菜,怎么样也要赏脸吧,别一副丧气样。”

虽然住在这里的几天,谢致虚一直没见过传闻中娘亲的大哥一家人,但知道他们都住在东跨院,有时隔着院墙能听见小孩嬉笑。

“外公也是四世同堂的福气。”谢致虚感慨。

“那当然,没了你娘老头子还不继续过下吗?傻小子,人生奔流不息,没什么是值得拼上性命的。”

鱼管崇背手走在前面,脊背微微佝偻,富贵绸缎的衣角沾一点菜地里的泥。晨兴理账银,带月荷锄归。是个再安逸不过的长寿翁

城里集市的方向华灯初上,宝马香车,行人流水,夜市的繁华逐渐拉开帷幕,给外地来的客人献上荆江城市独具的风采,那些心怀鬼胎的人,都将在各自的酒桌入座,推杯换盏之间,彼此接头布下张张勾结错落的暗|网。

第63章

这是谢致虚长这么大头一次见到除爹娘外的一大家子亲人,舅舅看上去比他爹年纪稍大,与他同辈份的表哥表嫂一人手里抱着一个垂髫小童,是对龙凤胎。鱼管崇在座首,邀请谢致虚三人入席。

武理显得有些拘束,扒着谢致虚耳朵嘟囔:“这是你家亲戚啊,你得说点什么,一桌子人都不说话实在太尴尬了。”

谢致虚更崩溃:“可我都不认识啊拜托。”

自在的反倒是奉知常,可以理解,毕竟无论在何种情形下,说几句逗趣话活跃氛围都不是他的任务。

舅舅和谢致虚娘亲长相并不相似,鱼戏莲有一双不必描黛的浓眉,衬得整个人很精神,浓眉大目瞧着讨喜,谢致虚继承了她的眉眼。舅娘将他的眼睛眉毛看了几看,便笑着说:“是小莲的儿子。”

这一句话说完,谢致虚就明显察觉到许多人都松了口气,包括他自己。

亲情是血浓于水,谢致虚和他家白给的师兄们相处两年多,也没人轻易触及他的过往,而舅舅一家人即使从未谋面,关心起他从前的生活、以后的打算,却十分自然而然。

“想住多久就住多久,”舅舅说,“我护不住自己的妹妹,还护不住外甥么。”

表哥抱着小女儿,给她小心剔鱼肉,闻言抬头笑了一下:“安抚使大人可不是好惹的。”

“你想说什么。”舅舅瞪着儿子,把他声音瞪没了。

谢致虚假装没听见,他不知道说什么,只好给自己手上找点事做,夹菜,剔肉,舀汤,盛饭,殷勤得不亦乐乎。奉知常冷冷盯着自己面前越来越丰盛的小餐桌。

舅娘颇有趣地看他们互动:“我家甥少爷还会照顾人,比你表哥强多了,有燕燕和鹏鹏之前,都是你表嫂伺候他,以后哪家姑娘跟了你,可是有福气了。”

谢致虚闹了个大红脸,衣袖被人扯了扯,一低头,是表哥一直抱着的小丫头,个头不及腰高,扎一对羊角髻,一张小嘴奶呼呼地吐泡泡,咿咿呀呀半天,不知道在说什么。

好可爱!谢致虚心脏受到暴击。

“你、你叫……你是砚砚,还是芃芃?”

“咿咿……咿咿——呀!”

谢致虚被萌到捂住胸口。

小丫头还在扯他袖子,嘟着嘴,小脸圆润粉红。

“她想干嘛?”谢致虚抬头求助,所有人都在看戏。奉知常喝了口汤,垂在桌下的袍袖一动,悄悄递给他一颗纸包糖。

啊!谢致虚一喜,来不及想奉知常怎么会随身带着糖,剥了纸皮露出一颗晶莹的糖果,小心凑到燕燕嘴边让她舔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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