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惘(63)

奉知常一进屋就关上房门,连个眼神也没赏给谢致虚。两个师弟碰了一鼻子灰。

“他根本不会听我讲话。”谢致虚愁眉苦脸。

武理却说:“他不听你讲话难道还是我把他从苏州活着劝回来的?快进去,这么大的人了别让我教你怎么做事。”

进去是要进去,但不能空手进去。谢致虚好歹是东道主,地皮熟得很,跑到江陵茶市上淘了些好东西,当作礼品包起来。

江陵产茶历史悠久,从前朝起就是有名的茶叶重镇,县志里记载较为著名的茶,包括楠木茶、大拓枕茶在内,共有九十多种,其中最出色的碧涧露芽,曾有过一段作为贡品的历史。

谢致虚抱着装了碧涧露芽与大邑白瓷茶具的礼盒轻轻敲开奉知常房门——叩门是肯定不会有人开的,这时候要自己主动一点。

人在里间,传来金玉器皿晶莹的叩击声。

谢致虚走进去,看见桌上摆开一整套器皿工具,盛了鲜血的药玉瓶口接了一支软管,一字排开的小碟里各有一滴血,其中有三碟里的血滴都沸腾干涸得只剩下一小块颜色不明的污渍。

奉知常伸手去够第四个碟子,行动很不方便。

谢致虚放了礼盒赶紧过去帮忙,心中有些懊恼——他还只当奉知常对他不满生气,谁知人家已经在着手分析毒药了,还买什么礼物,有这精力早点能来帮忙多好。

他将剩下的碟子聚拢在奉知常手边,方便他拿取。奉知常头也不抬。

——小五。

谢致虚:“哎!”

久违的黑鳞蛇从奉知常领口钻出来,嘶嘶吐舌。

谢致虚:“…………”

小五蛇顺着奉知常手臂爬到桌面上,獠牙在碟边一磕,溅出一股清液。液体沿着碟边斜斜汇成一滴,与血液聚合。

效果和加水稀释差不多,血液颜色淡去不少。紧接着,鲜红的颜色逐渐转变成浓黄,在窗户半敞的光线下鲜艳而明亮,散发不祥的气息。

“这是什么……”谢致虚喃喃自语。

奉知常没有理会,有将盛了浓黄液体的小碟一倾,倒入另一碟血滴中,红黄交汇的一瞬间,转变为一种诡异的黄绿色,俗称屎绿……

“这又是什么!!”谢致虚惊呆了,不得其解,越看越恶心。

奉知常又将屎绿液体与另一滴血液混合,这一次,变成了黑不溜秋的一小滩液体。

这个颜色谢致虚就很熟悉了,小五的毒液喷溅出来时无色透明,一旦注入血液,就会呈现为危险的黑色,现在他的手臂上还保留着一条漆黑的血管。

——蟾蜍食蝍蛆,蝍蛆食蛇,蛇食蟾蜍。

谢致虚:“什么意思?”

——这是一种混毒,维持三方平衡,一旦增强或削弱其中一方,平衡打破立刻毒发身亡。那个死人,生前解除了蛇毒,蟾蜍之毒发作,于是从佛塔上跳下来摔死了,而蝍蛆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使他临死前呈现爬虫的状态。

——此毒含义与养蛊类似,令三种毒物在人体内鏖战争锋,体弱者一日而亡,体强者煎熬之后被蛊王择噬。若是试图解毒干预三者平衡,则不及一日半刻,瞬时即死。

“天哪,”谢致虚嚅嗫道,“设置此等机制的人简直丧心病狂……”

第52章

奉知常开始收拾工具,他一向话都很少,但谢致虚尤其感到他今天有点不想和自己交流。

“我来吧!”谢致虚主动请缨,想接过奉知常手里的碟子,被奉知常避开。

他继续不要脸地凑上去:“我来吧我来吧,师兄你去外边喝茶,我带了点碧涧露芽过来,雅士配名茶,这种粗使活计就留给我来做吧。”

奉知常手下一顿,似乎来了兴趣,挑起半边眉毛,顺了他的意思。

小五蛇滑溜溜从谢致虚手背上游过去,竖瞳倒映出谢致虚的憨样,真有点像跟班小厮。

小五嘲笑地:“嘶——”

谢致虚:“…………”

没想到有一天还能被蛇仗人势。

配露芽的是白瓷具,碧绿水色盈了浅浅一茶碗,香远回甘。

谢致虚走出里间,在奉知常身边坐下。

“嘶!——”

“嗷嗷对不起,天哪……”

黑不溜秋的小五与椅凳融为一体,差点被谢致虚坐扁,愤怒地吐着信子溜回奉知常袖子底下。奉知常撩起眼皮看着谢致虚,意思是有屁快放。

“在苏州带我走的人是我二叔,刚刚你也见到了,我回江陵后就住在他家里。呃……我们家情况有点复杂,有人一直在监视我二叔,他遇见我后,为了不让人发现,立刻带我出了城,我没来得及告诉你们……”

奉知常垂眸吹了口茶雾,白皙的额角青筋隐现,显然对这个回答并不满意。

谢致虚脑筋转得飞快:“我就是想回来看看,两年前事发突然,我走得急,连家里后来成了什么样都不知道。我没想要做什么。”

——你家是怎么回事?

两年前先生把谢致虚带回邛山,没有对任何人说过他的身世,山庄里外除了一个人精三师兄,几乎没人知道他身负的恩怨。这时突然要他讲述,谢致虚反而不知从何说起,想来想去,最好长话短说:

“我家原来是在郊山上的归壹庄,我爹是庄主谢温,十年前收留了一个落魄江湖客,因他精明能干,逐渐在庄里拥有了极重要的地位,有一天野心暴露,害死了我爹娘,改建归壹庄为白马堡。那个人叫侯待昭,如今白马堡的堡主。”

——野心暴露?

谢致虚道:“我娘一直怀疑他结党营私,可惜我爹不相信。”

——听起来你娘是个聪明的女人。

奉知常放下茶碗,和谢致虚对视。

——你想杀了侯待昭给你爹娘报仇?

“我……”谢致虚一时语塞,“我没有。报仇……这是我二叔的想法。”

——那你想做什么呢?

谢致虚愣愣看着奉知常,反问:“你觉得我能做什么?”

奉知常皱眉。

谢致虚说:“我如今连我二叔的混混儿子都打不过,又能做什么?”

他语气中藏着浓稠的情绪,奉知常突然收回视线,仿佛不愿深究。两人沉默对坐,良久,奉知常才又说:

——你就算什么也不做,留在江陵,迟早会被你二叔利用。

这个问题谢致虚不是没想过,徐晦要报复侯待昭,有了他就算出师有名,能召集来仍愿对谢温庄主效忠的遗部。他就算什么也不做,也是一面旗帜。

奉知常两眼一眯,流露出一贯的精明,谢致虚的心思在他面前暴露无遗。

——究竟是你二叔利用你做旗帜,还是你利用他做刀。

谢致虚手心冒出一层汗,听见自己心跳加速的声音。

有人在外面敲门,是武理的声音:“小师弟,你还活着吗?有人找。”

谢致虚几乎是落荒而逃,打开门,走廊里站着武理和徐涛。

“哟,”武理说,“让三哥看看,掉了几根寒毛啊?”

谢致虚忍无可忍翻了个白眼,武理什么时候这么嘴贱过,想也知道是说给徐涛听的。

徐涛果然变得警惕:“三哥?”

“三师兄。”谢致虚纠正,回身关上门,跟着徐涛到走廊尽头避开过往客人。

“老头让我来找你,”徐涛说,“你是不打算回去,就住客栈吗?”

谢致虚一犹豫,徐涛就懂了:“你和那两人感情这么好?”

谢致虚无奈道:“不是你想的那样,只是人家特意来找我……”

徐涛打断他:“其实不回去也挺好。”

谢致虚一下没明白他什么意思。

“老头想利用你,你不知道吗?”徐涛说,“他对抗侯待昭,倒台的一方肯定会被诛连亲友。其实我早不想干了,你师兄是不是想带你回去,带上我一起吧。”

谢致虚听傻了。

徐涛看着他,笑了一下:“你不敢?其实我也不敢,老头会杀了我的。好吧,确定住在客栈吗?那我就回去了。”

他走下楼梯,没几步,又回头对谢致虚说:“老头要找你做什么事,告诉我一声,我陪你一起商量。”

两年的时间,到底没有人是一成不变的。

徐涛前脚刚走没多久,又有人来客栈找谢致虚。是徐家的下人,谢致虚经常在前厅看见他。

下人请他到客栈外马车里一叙,徐晦在里面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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