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师兄呢?
看在师出同门的份上,他会帮自己吗?
奉知常的目光却落在清净天上,神色若有所思。
谢致虚手指一抖,推着轮椅就要走:“不换,你走吧。”
假道士追在后面:“哎兄台你别紧张啊,这年头出门在外谁还不佩把剑防身。我看你那把剑也不是什么贵重之物,换我的血算盘哪里亏待你了!我也就是想做件好事,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嘛……”
他追上来,拉住谢致虚胳膊,将匕首往他手里一塞,大叫道:“我不要你剑了,白给成不!气死我了,还有这么不识货的!要不是老子给自己掐指一算,坑货卖太多损了阴德,要日行一善积德,鬼才管你啊!”
匕首塞在谢致虚手里,假道士气哼哼地转身要走,又回头吹胡子瞪眼道:“也没有送给你,救你一命后我自会取回,算暂寄你处,一定要好好保管。”说完自己又摆摆手:“算了算了,既然借与你挡灾,那就随缘吧。”
神神叨叨,抱着他那一捆哐啷作响的兵器没入人堆顷刻没了身影。
谢致虚低头看看手中匕首,感到十分疑惑无语:“………………”
“这是什么?”柳柳好奇,拔出匕首把玩,手指抚过匕身上那几道血痕,竟沾上一点暗红的印记,这样看来倒不似血痕,反而是装神弄鬼留下未干的颜料。
奉知常回头,柳柳把剑又递给他。奉知常握柄,匕身上一点变化没有。
“什么破玩意儿。”他借柳柳的口冷冷道,随手一甩将匕首后抛,谢致虚手忙脚乱接住。
第28章
林深处行人罕至,帷帐圈了一块空地,由山庄侍从守在门口收取邀请函。
张医师等在外围,见到谢致虚,立刻迎上来。
“劳先生久等了。”谢致虚赔礼。
青缨山庄是梁家的产业,张医师救了他家大公子,得一张请柬不是什么大问题。尽管张医师和谢致虚心中都清楚,解毒的关键是谢致虚提供的百毒退散丸。
张医师道:“老朽将你们领进去后,便去悬泉边喝酒了,小兄弟有事就来悬泉找我。”
谢致虚满口应下,柳柳问两人道:“悬泉是什么?这帷帐围的又是什么?”
谢致虚也是第一次来,不太清楚,张医师解释道:“悬泉嘛,其实是山中一处天然形成的小瀑布,流至山腰聚成一方小潭,喜好诗酒的便聚在潭边饮酒赋诗。这帷帐中,是公子小姐抚琴谈天的所在,景色殊美闲适自在,是休憩的好去处。”
正说着,帷帐后就传来琴鸣弦发的清音。
说白了,悬泉瀑布是乡绅员外们附庸风雅之处,帷帐中则是家眷们聚会八卦的场所。一行人进入其中,入目是开阔的草场,四围铺设席垫,有许多瓜果饮食,席间尽是公子小姐,衣着端丽的夫人们三五成群。
三人入席后,便有头戴幞帽的白净小生携着画筒前来为他们画像。
“留个纪念吧公子小姐,青缨花海一期一会,瞧这春山暖日和风,端得是个好日子,以景衬人,以人入画,这画挂在家中既为宅院添上一笔茶山春色,又是与友人、家人共同出游的情感见证!”
柳柳凑上去观他的画,画工不错,留白极少绯红满目,倒也不显得花哨,浅即深处深亦浅,正是用桃花的花汁儿染色,下方留出空隙,只待加上人物。
画生见她感兴趣,见缝插针道:“五十钱一幅,您三位且坐上一会儿,片刻就画好!”
谢致虚默默克制住想把柳柳拉回来的手。他是钱袋见底没错,二师兄可是个阔绰老爷,单看柳柳的作派就知想必是从来不缺钱花。
可惜奉知常却是穷得只剩下钱的典范,半点耐心没有,揪着柳柳后领子半点也不怜香惜玉,将她拎了回来。
“画一幅吧!”画生不知死活地缠着奉知常,“您三位生得这般俊俏,正所谓人比花娇,以景寓情,明年又是花是人非,何不留一纪念,日后见着这幅画也能想起今日时光。”
肉眼可见奉知常额角青筋一跳,瘦削的手指捂住口鼻,似乎与旁人靠近令他不适。画生凑将上来:“只消一盏茶、不、逗个趣儿的功夫便好!”
黑鳞小蛇从奉知常领口钻出来,蛇信一吐——嘶!
谢致虚闪电般迅疾地冲上前将那画生挡开,竟也顾不上蛇毒不蛇毒,抓着奉知常领口把蛇头往他胸口按回去,飞速捂住衣襟。
奉知常用看死人的可怕眼神盯着谢致虚。
那画生抱着画筒:“呃?……”
谢致虚一抹冷汗道:“别呃了,咱这位爷不爱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赶快走吧,别惹少爷动怒。”
柳柳绕了一圈,端着枇杷油桃回来,坐在谢致虚身边,树荫斑驳落在她染上少女情态的双颊。“这里真是好美啊。”
山中桃花与湖岛桃花不同,浓荫掩映间即使偶有几处燕啭莺啼也显得幽邃静谧。柳柳正是看什么都觉得新奇好玩的年纪,奉知常却端着茶盏,神色寡淡。
“超无聊的,像个老头子。”柳柳朝谢致虚吐吐舌头。
对席一位小姐在抚琴,乐声淙淙清越如流水。与他们毗邻的则是各家夫人们,似乎正就琴音指点不足,其中一位笑道:“说到乐舞,凡遇节日集会宾客宴请,翻来覆去就这么些花样,早就看腻了。要我说,这新花新景,得要个新鲜玩意儿才配得上呢。”
又一位道:“这好办,正巧今日杏娘也在,我常听夫君说起杏娘的拳脚功夫当得上半个男人,杏娘若是有兴致,不如为我们演上一曲剑舞,好叫大家都开开眼界。”
柳柳听得有趣,和谢致虚咬耳朵:“旁边坐的都是谁呀?”
这群人里谢致虚只认得一个,坐在边缘,和言谈甚欢的夫人们隔着一道若有若无的屏障,似乎也不太在意有无人与她搭话,低头索然无味地剥枇杷,剥完自己也不吃,堆在盘里,盘子放在草地上,几只鸟雀飞来啄食。
谢致虚袖底遮手给柳柳一指:“那位便是梁家大夫人,湖中岛大小姐,秋江月。”
是谢致虚这两天所讲故事的主人公之一。
柳柳哦了一声,眼睛一亮。连奉知常都难得瞥去一眼。
夫人堆里出来一个衣着干练、亭亭玉立的女子,腰侧佩一把垂着红穗的长剑,脚蹬皂头靴,面容英朗嗓音中气十足。
“杏娘愿为诸位舞剑助兴!”
她和着琴音铮地拔剑出鞘,红穗划过一道流光,身姿翩然矫健,挽起几道晃眼的剑花,全场目光便都聚集在她身上,公子小姐们也停下琴音画笔,投以惊讶赞叹的注目。
秋夫人依旧垂眸剥她的枇杷,小雀儿叽叽喳喳。奉知常无趣地吹开茶雾。
柳柳问:“她功夫怎么样呢?”
谢致虚想了想,委婉答道:“她舞跳得不错。”
杏娘舞罢下场,掌声热烈,受到了夫人们隆重欢迎。
“杏娘真是咱们之中独一份的,全平江府也只有苏家教得出这样的女儿!”
“谁还不会个跳舞抚琴呢,就是这剑舞挑人,需得从小习武,练就英姿飒爽,唯有杏娘一武动人罢了!”
“话也不是这么说的。你瞧咱们席间,不就有位琴棋书画一窍不通、身无半点长物的么。人家不照样靠着夫家混得风生水起。”
这话就有些阴阳怪气,十分不和谐,竟然还有人接茬——“人家会投胎有什么办法,娘家争气,一辈子好吃懒做也不愁吃穿。唉,不像咱们,从小跟着娘亲嬷嬷学规距,刺绣插花样样不能落下,要是好人家的姑娘照着主母标准培养,还得学习打理后院、管束家仆。哪家姑娘学到及笄不是心灵手巧心思玲珑,嫁进谁家都是便宜了郎君,唉,谁叫家里娇惯长大的儿郎们眼神不好,只捡着模样挑媳妇儿,娶回家了才知道男人还是需要贤内助,懒姑娘要不得。落个后宅不宁,叫苦的还不是当初瞎了眼的男人。”
夫人们罗帕掩唇,笑不露齿,脸色俱是鄙夷。唯有秋夫人仍沉默不语,左手边是叽叽喳喳的雀儿,右手边是嘻嘻笑闹的女伴,啄得枇杷汁|水四溅谈天侃地愈发肆无忌惮,也没人睬她。
柳柳半只枇杷卡在齿间,杏目圆睁,显出头一次听人嚼舌编排的不熟练。谢致虚摸摸她发顶,再看奉知常,充耳不闻似的神色十分自如,喝够了茶,开始剥瓜子,他的一双手指甲修得短而圆润,剥壳却灵活干脆,剥了自己不吃放在小碟里,累成宝塔状,推给柳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