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惘(19)

今日的戏文同金童玉女天作合独哑小儿受饥寒又有异曲同工之妙,也讲述了一个声音古怪的少年的故事。

故事中,少年的母亲迫于家族压力嫁给少年的父亲,始终心怀怨恨,在儿子出生之际,对婴儿的啼哭置若罔闻形容冷漠,使婴儿哭破喉咙落下后遗症,长大后嗓音始终嘶哑难听。

尽管如此,少年却深受艺术感召,立志要成为一名宫调演唱艺人,哪怕初登场时受尽观众白眼,被师傅指为毫无演唱条件,他也要坚持在艺术中寻找自己被嫌弃的人生的价值。

没有人能阻止他开口,付出一切代价都不在乎。即便凋零也要在戏台上,唱宫调的美,唱自己的丑,唱给所有妄图阻止一朵花向阳而生的本能的人。

吃瓜观众分享听戏感言:“这已经梁家恩怨的第九九八十一个版本了,梁大少爷的嗓子究竟是怎么坏的?”

武理不知从何处顺了把瓜子磕:“他完蛋了,恭喜他成功激怒了老二,准备好作为一个哑巴度过后半生吧。”

谢致虚被武理强迫帮他接着瓜子壳:“你又知道了?”

武理道:“你以为呢?这戏文表面上讲梁公子的个人传,把所有阻止梁汀唱戏的人都指为恶势力,这就算了,还把老二和那些寻常迂腐反派混为一谈。是个独树一帜的心理变态都受不了好吗!以老二的脾气,不把他手撕了才怪。”

谢致虚:“二师兄到底怎么得罪了梁家人,梁家又为什么要将他弄残?”

武理:“这就不清楚了,先生也没和我多说。只知道老二是先生云游到姑苏郊外捡到的,那时候也才八九岁,浑身浴血奄奄一息,回邛山养了半年才活过来,不过从此嗓子漏风,小腿骨因为处理不及时,走路总是跛的,只好坐轮椅。原先据说也是个富家子弟,生得细皮嫩肉,生活习惯精细得令人发指。这下猛地从云端跌入泥地,怎叫他不生恨意。所以嘛,我之前总不想让你来趟这浑水,这是人家的私人恩怨,咱们不好插手的。”

谢致虚左右观望,没找到路厕,本朝历法规定随地乱丢垃圾者刑,只好抓过武理将瓜子皮倒回他手掌,自己按着佩剑剑柄,往人群深处挤去。

“哎你干嘛去!”

谢致虚背手一挥:“我突然想到二师兄怎么会要坐戏台的第一排,怕他想对梁汀下手,我去看着点!”

武理气急的声音追在他身后:“我说了什么你一点没听进去是吧!”

作者有话要说:假如每掉一根头发就可以拥有一条留言(天哪世上竟然有如此让人不知如何选择是好的假设!)

第17章

戏台上的梁汀不是梁汀,是说唱艺人孔卸任,只把装束一改,幞头一包,摇把折扇细细腻腻唱着“湖堤春色满,汀舟水上船,谁叫水底暗流生,汀舟自有帆”。

这位稳坐钓台,一柄鱼竿喝退众仆从的梁公子,无时无刻不优越感十足。

越往台前挤阻力越大,好几个人转头瞪谢致虚:“前排加钱,十文一步,挤你个头啊!”

“抱歉抱歉……”谢致虚只好站住,踮起脚尖往台上张望,能看见奉知常纹丝不动的后脑勺,似乎暂时还没有动作。

梁汀的身世背景其实很好打听——多亏了孔卸任一张名嘴,梁家的恩怨八卦是市井坊间最热门的谈资。

梁汀的父亲是梁家此代家主梁稹,母亲是太湖门派湖中岛的千金,未出阁前有江湖第一美人之誉,梁汀是正儿八经的名门之后,本应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可惜生来是个鸭嗓,梁家人颜面挂不住便甚少让大儿子在人前现眼,以至于梁汀小时候遭人绑架,竟足有一个月家人都未发现。被解救回来后,梁汀便如换了一个人,从原来畏头畏尾不敢人前言语,变成立志做一名说唱艺人。

梁家高门大户怎能容忍家丑外扬,简直大惊失色气急败坏,梁汀早年唱宫调,唱一处梁家便砸一处,砸得苏州城里城外无一家敢收留梁汀。梁大公子认清现实,改变人设,从驻唱变成街头艺人,满大街小巷与梁家护卫打游击,终于把名气唱遍了平江府,唱出了一个孔卸任的赐名。

梁汀出名后,梁家人反而不再封杀,承认了他的志向,还派护卫扮作看客,每场戏都暗中保护这根独苗,以免他家少爷乐极生悲。就凭越关山前日对梁汀动手的找死行为,梁家和湖中岛没有追杀他到天涯海角,完全是看在远处西凉的越家声威上。

平心而论,谢致虚还是很佩服梁汀的脾性,他们天残门的人深刻理解缺憾使人心理变态,最变态的那个正坐在首排看表演,不知道会不会受到刺激把梁汀的艺人生涯终结在今日。

戏快唱完了,谢致虚跟着紧张起来,注意观察奉知常和柳柳的动作。柳柳好像在剥橘子吃,垂着头,对表演毫无兴趣。奉知常一动不动。

谢致虚曾经听先生说,奉知常一战成名,就是在唐门年度会武中,孤身闯入山门,十步毒一人千里不留行,而自己纤毫未伤连搭在轮椅上的手指都不曾挪动半分。唐门首席大弟子唐海峰投地认输,宗主破格奉他为客卿长老。

奉知常要毒杀一个人,不劳动手,只在呼吸之间即可。

此时的梁汀看上去还很正常。

武理的声音响起:“咦?第一排那个是唐海峰吗?”

谢致虚吓一跳,回头一看,武理不知什么时候挤过来,发冠都歪了,手臂从人墙里抽出来整理仪容。

“什么?”

“唐海峰啊,唐门大弟子,”武理指给他看,“你瞅瞅那个塌脑袋像不像他,他怎么会在这儿?还和奉老二坐那么近,他俩一般直线距离小于一臂就该打起来了。”

谢致虚没见过唐海峰,认不出来,只得说:“你好好看着二师兄啊,我怕他一个冲动把梁公子结果当场啊!”

梁公子念完最后一句词,起身,携乐师谢幕,风度翩翩地收起折扇抵着肩头鞠躬。

“谢诸位乡亲捧场,孔某……咳咳”

乐师从桌案上端茶递给梁汀。

梁汀摆摆手:“孔某不甚感……吱……咳……”

勾栏内外所有眼睛都锁在梁汀身上。

梁汀张了张嘴,伸手摸摸喉咙。乐师反手将长笛插进腰间,揽住梁汀肩膀。

第一排的塌脑袋转头向侧面看去,柳柳将桌上橘皮归拢,起身,推着奉知常的轮椅,两人在万众俱寂的焦点中按部就班地退场,倏忽间没入人流消失不见。

戏台上,梁汀跪地干呕。

一夜之间,苏州城各家医馆的大医师都收到来自城西梁家庄的诊金,收拾药箱坐上马车,佩刀护卫骑马开道,一路风驰电掣以最快的速度赶到梁府。

城中一时流言四起。

“嘿,这么大阵仗,出什么事了?”

“还能是什么,平江府除了梁家还有谁养得起府兵,想当年梁家小公子出事,那可是惊动了安抚使和知州出动官兵救人啊,现今这点阵势算什么?没见识。”

谢致虚和城西妙手医堂张妙手一同抵达梁府,门前的拴马桩已经绳绳重绳绳。张妙手下马车,谢致虚连忙跟上去,梁府小厮当他们是同行,帮他把马牵走,放一行人入内。

给张妙手领路的人非常着急:“大医师您走快些我们公子等不了啦!”

张妙手年过耳顺,花白胡子颤颤巍巍:“哎,慢点,慢点……一把老骨头了……”

走廊迎面过来一个白发长须的老者,鹤发童颜精神矍铄,目光如电。谢致虚甫一和他对视,竟生出一种被人看穿的战栗。

领路人朝那老者欠身:“福管事!”

福管事示意他退下:“行了,我带医师们过去。”

福管事抬起双臂,一手搭在张妙手肩上,一手搭在谢致虚肩上。谢致虚立刻感到一股遒劲的内力灌入云门穴,游走全身令人周身一轻,下一刻离地腾空而起。

张妙手:“慢慢慢慢——老朽心府有亏啊——”

福管事带着两人降落在灯火通明的厅堂外。

仆从们带着医师进进出出,堂里飘来浓重的药味。

福管事把他们带到了梁汀治病的地方。

“我家公子就在里面。”福管事作恭请手势。

福管事当谢致虚是张妙手的助手,张妙手当他是梁家请来的另一个医师,竟都没对他的存在提出疑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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