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惘(18)

“他原来也是个健全的,据说还会点功夫。我只听说,是因为在苏州得罪了梁家人,被整得很惨,才落下残疾。以至心理扭曲变态,对梁家充满恨意。”武理说。

“哦,”谢致虚听得点头,“师兄,你这个听说,是听谁说的呢?有更详细的版本吗?还有,二师兄报复梁家,为什么要牵连厨子车夫老嬷和海棠姑娘呢?”

“我怎么知道,”武理翻了个白眼,“你明天自己问他去。”

第二天早上下楼吃早饭,谢致虚才明白武理说的明天自己问二师兄是什么意思。

虽然武理之前曾暗示过二师兄可能也住在福云居,但当谢致虚在饭厅桌边真的见到一袭灰色罩衫、面无表情坐在轮椅上享用早饭的青年人,还是拍了自己一巴掌以确定此刻是清醒的。

轮椅青年端着陶碗喝粥,手指细长骨节分明,冷冰冰的眼神越过粥碗瞥了谢致虚一眼,似乎在嘲讽他的傻气。

谢致虚简直怕了这种眼神,昨晚青年就是带着这种嘲讽先弹出飞石绊了他一跤,又不知不觉给他种下黑沼蛇毒,然后推动木轮冷冷离去,一句话也没说(虽然本来也说不了话),真正像个冷血无情的杀手。

然而武理却并不像他嘴上说的那么畏惧毒蛇老二,大剌剌地走到同桌坐下。

奉知常面前的食桌已经摆满了早点,相当丰盛,馄饨生煎汤团粥面煎饼松糕豆腐花,盘子已经堆出桌沿。

吃喝玩乐就是武理的最爱,他两眼放光,伸手向盛汤团的碗:“早上好早上好,谢谢款待啊。”

“嘶——”

一条浑身细鳞黝黑的指宽小蛇吐着猩红的蛇信子,从桌底游进桌面碗碟之间,绕汤团碗盘踞,上身扬起,似乎谁敢动汤团谁就要做好失去性命的觉悟。

武理:“……”

谢致虚:“……”

奉知常搁下喝了小口的粥碗,伸手将汤团碗端起,黑鳞小蛇在他虎口亲昵地蹭了一下。

武理:“…………”

谢致虚:“…………”

第16章

这是谢致虚第一次见到传闻中的二师兄,手臂上平静了一整夜的黑色毒线苏醒,响应某种召唤似地一股冷意直钻心底。

谢致虚战战兢兢坐在武理身边,面前就算摆满珍馐也不敢动筷。

黑鳞小蛇仿佛奉知常心意的延伸,总能提前预知他属意的早点,游过去盘起来护食。

奉知常敛着眉,嘴唇吃得红润,拿锦帕轻描淡写一擦。

武理狗腿道:“您吃好了吗,还要喝点什么?剩下的我们可以动筷了吗?”

奉知常吃饭的习惯挺奇怪,桌上小吃很多,他每样只吃一点,虽然吃了个遍,但乍看像没动过筷。

黑鳞小蛇游进灰袍衣袖里,消失不见。

武理立刻向等待已久的鲜肉汤团下手。

谢致虚余光留在奉知常身上,附耳对武理小声说:“二师兄主动出现在我们面前,难道不知道我们是来抓他的吗?”

武理带着被葱香肉汁烫出的幸福眼泪花,给了他无比奇怪的一眼。

“唔唔唔唔唔唔呜呜呜呜(不被他玩儿死就不错了好吗!)”

谢致虚手臂一冷:“……”

奉知常喝完茶漱口,看也不看他们。楼梯上下来一个绿裙小姑娘,乌黑长发结成环鬓,杏眼圆脸肤色白皙,瞧着年纪很小。

谢致虚想自己应该认识她,这个因为身体健全而无法被先生收入门中,只能在邛山派做一个编外人员的孤女,柳柳。

谢致虚曾经在柳柳下山给奉知常取物资时见过几面,但柳柳常年陪奉知常住在冰峰,两人的碰面统共也没几次,更谈不上交流,谢致虚已经快记不起柳柳的长相了。

武理倒是很熟稔地打招呼。柳柳提着裙裾福身:“三哥,五哥。”

谢致虚有点局促:“柳……妹妹好。”

柳柳自如落座,与他们一同用餐。

武理问柳柳:“你们吃过饭有什么安排吗?打算去哪儿?”

柳柳乖巧应道:“不知道呀,我只跟着二哥就好了。”

谢致虚心知武理要套话,埋头吃饭竖起耳朵,听武理问奉知常:“那你们一会儿要去哪儿?有什么好玩儿的地方推荐,咱们一起呗,人多热闹嘛!”

奉知常瞳色极淡,唇色固然红润,却很薄,五官的颜色与情绪都是冷淡的。微垂着头整理罩衫衣角,仿佛与外界隔绝交流,既无法表达也懒得听人说话。

柳柳道:“滚,你个眯缝眼。敢在爷这儿蹭吃蹭喝,今天这桌菜,每一盘都有七种毒素,你和那小白脸笼共吃下七七四十九种混合毒,敢管爷的闲事,老子要你暴毙当场死无全尸。”

场面一时寂静极了。

柳柳小小咬了口生煎,纤纤玉指掩住唇边油渍,袖里滑出一方香罗帕轻轻拭去。

奉知常不声不响靠在轮椅,晨曦微光里连一身冰冷杀意也被洗去,变成无害而赏心悦目的矜贵公子。

只有武理和谢致虚,一个被惊掉下巴,一个夹在筷子间的馄饨扑通掉回汤里。

武理拍案而起:“你连自己吃的饭里都下毒!老二你没人性啊!”

谢致虚捂着肚子,十分痛苦,掏出一把百毒退散丸囫囵吞下。

柳柳吃完生煎,优雅地叠好罗帕:“老子乐意,要你管?带着那个小白脸快滚,少在老子面前现眼。”

谢致虚:“…………”他好像听明白了。

武理作为人形资料库的属性启动,胸有成竹道:“我知道了,奉老二,你是不是给柳柳吃了同根生?这种毒草,异株而同根,草叶之间互为感应,食下毒草的两人可心意相通,难怪柳柳可以做你的传声筒。”

谢致虚:“可是我怎么会是小白脸?!”

武理:“重点不是这个好嘛!!!”

柳柳这姑娘身材小巧、吃相也极优雅,速度却如风卷残云,食量也蛮大,竟然将一桌丰富小吃扫荡一空。朝谢致虚与武理一欠身,绕到背后要推动奉知常的轮椅。

福云居门外兴冲冲进来一文士,直奔饭厅中某一桌——“贤兄怎得还在此处,还不快速速随我去瓦舍,梁家大公子在勾栏院,近午便要开场,去晚就没座位了!!”

武理:“???”

谢致虚:“!!!”他反应迅速地看向轮椅上的奉知常,温暖晨光尽褪,灰白衣襟鼓动,冒出一只黑鳞蛇头,竖瞳望着文士,杀机毕现。

苏州城的瓦舍热闹非常,内有几十座勾栏,最里一座最大,可容纳数千名观众,外形与方箱无异,四周围以板壁,门首悬挂帐额与旗牌,左书戏演诸生百像,右题唱尽世态炎凉。

谢致虚与武理到场时,勾栏里里外外已挤满了人群,人头攒动目不能及戏台。

柳柳推着轮椅,很有礼貌道:“三哥五哥,我与二哥先行道别了。”

奉知常的轮椅还是很有道德威慑力,拥挤的人群纷纷为他挤开一条道,柳柳推着他进了院台,勾栏里的观众席已经满员,只见他们一路直奔最前排,奉知常端坐着高高在上一动不动,柳柳代替他从钱袋里摸出一锭白银放在前排观众面前。立刻有一人拿了银两,起身让座。

谢致虚和武理还在人堆里,感觉脸都快挤变形了。听梁家公子免费唱宫调对苏州百姓而言吸引力巨大。

谢致虚:“二师兄怎么那么有钱?!!”

武理:“开玩笑!奉老二是唐门指定合作伙伴,每年给唐门提供多少制|毒创意,唐门生意做遍全国,年盈利额抵得上半个国库的现银流量好嘛!分给他一个小指头都够挥霍半辈子了。”

没钱的老三和小五只能与众吃瓜观众为伍,踮起脚尖企盼能看清戏台上的情形。

“梁汀是不是脑子有病?”武理说,“春樽献的伙计没跟他说清楚有人想要他变成哑巴吗?”

“说了啊,”谢致虚也很不理解,“不过他看上去好像不太相信真有人有这个本事。”

“这不完蛋了嘛,”武理哀叹,“简直是老虎嘴边拔毛,太岁头上动土,拿生命在挑衅啊!”

人群袭来拥挤浪潮,喧闹声起。

戏台上锣鼓一声响。

四周安静下来。

谢致虚穿过前面的脑袋缝,看见那日春樽献里见过的乐师和绛纱文袍的梁汀一同登台。

台中央两把太师椅,两人施施然入座。

戏文开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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