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惘(121)

“确定是师父?”闻讯而来的舒尹之就差攥住大师兄衣领。

“是的,”石人愚也很困惑,“我还特意确认过,是本人没错。”

吕惠:“没有受伤?”

石人愚:“没有!”

武理:“没有被胁迫?”

石人愚:“应该没有!”

这下大家都无话可说了。费劲心力也没找到的人,就这样轻而易举重回大家视线,还是被冯京找回来的?

连一向活蹦乱跳的骁云卫也消了声,配合着疑惑沉滞的气氛。只有谢致虚放下碗筷,盛了碗酒糟丸子,又进屋去伺候伤患了。

伤患因为发着烧,被禁止食用重油重盐的食物,谢致虚直到这时才发现,奉知常还有点好嘴,但一想到他在苏州的三餐标准都是摆满整个食桌,每样菜尝一点,便一点也不意外了。

“酒糟尝一点吗?在井水里冰镇过,解热。”谢致虚关上门。

奉知常后腰垫了枕头,懒洋洋靠在榻上,受伤在床后像是被卸掉爪牙,露出柔软腹部的猫,等着什么人顺毛。

谢致虚就在这样似是而非的引诱中坐到他身边,却没有递过冰镇酒糟,而是又问了一遍:“尝尝吗?”

奉知常完全懂得他的意思。但他也记得谢致虚在墓室里找到他时的眼神,绝不含糊的占有欲,明智的人应当在弱势时选择服从。

“嗯。”

鼻腔里溢出的声音,又细又软。

冰镇酒糟盛着甜香的瓷勺就递到了唇边。触感冰凉滑腻,让奉知常被烧糊涂的脑子都清醒了几分。

“冯京把朱掌门找回来了。”谢致虚说。

糯米丸子在汤匙里滚了几转,被奉知常含在齿间,抿着甜汁,想了一会儿才问:

——你没把那老爷子一起救出来?

“阴差阳错,”谢致虚说,“当时只有我一个人进去了,我不会让你一个人留在墓室里。”

他的语气平淡,仿佛在陈述彼此都应心知肚明的事实,不需要强调。

奉知常没说话,斜觑了谢致虚一眼,眼尾蕴着自己都不曾察觉的风情。

半晌,奉知常才就着谢致虚的手喝了口冰酒糟,低敛着眉眼说:

——你错过了时机,朱得象已经落入冯京手里。

“他早就在冯京手里了。”谢致虚回答。

飞鸽落在檐下横木之上。

今日的风很大,浓云如波涛翻涌,掌门居所的小重檐深入云雾,斜飞上挑,却很快掩于雾中失去指向。

冯京站在横木下,手里的信纸团了几团,侧头对屋里捻着胡须微微一笑:“看来皇人岭已经不需要你了。”

红槭枝桠横陈入室,拉门向两边敞开,屋舍通透明亮,茶几边席地盘坐着一个老头,他已经换上干净衣服,头发也梳理整齐,束成发冠,广袖敞在两膝之上,稳重而端肃。

他没有施舍给冯京一个眼神,因为衰老而神情中藏不住疲惫,却稳坐不动。

冯京没有得到回应,也并不在意,说道:“不过别担心,我还是需要你的。帮我办几件事吧,朱掌门。”

滚水烫进茶碗,热气一瞬腾起。

朱得象叹了口气:“我年纪已经很大了。”

冯京说:“当然当然,理解理解。”

朱得象说:“我要先见到我的弟子。”

当天晚上将要入睡的时间,石人愚再次被冯京的卫兵从床榻上揪起来,带进了议事堂。这是他第二次见到朱得象。

“你说什么?”吕惠完全摸不着头脑,瞪着石人愚,“师父召你去干嘛?”

从朱得象被找回来直到第二天,宗门上下只有大弟子石人愚见过他。其余所有人都被冯京的卫兵拦在议事堂外。

“找我下棋啊。”石人愚说。

吕惠人都傻了。

连舒尹之都摸不着头脑:“大师兄,你还会下棋?”

石人愚的困惑不比他们少:“不会啊。”

吕惠、舒尹之:“…………”

天知道吕惠求见了朱得象多少次,师父甚至连条口信都没带给他。掌门若是被冯京胁迫,无法传递消息,要召见弟子也应该是吕惠这种鬼主意多的主,召石人愚有什么用?和他相对傻脸吗?

在床上躺了一天一夜,奉知常终于获准出门,由谢致虚推着在院子里放风。两人旁观皇人岭弟子们焦头烂额,颇有点局外门清之感。

——就是因为傻吧。

奉知常伸手,被谢致虚握住。

奉知常:“…………”

——神经啊,我要杏子。

谢致虚笑而不语,从石桌的水果里捡了颗杏子掰开去核递给奉知常。

“……”,武理在旁边观察他们两个,忽有所悟,“你俩是不是有事?”

他俩默契地都没有理会武理。

越关山也和奉知常有相同的理解,说道:“朱掌门也不是谁都能见到,恐怕他想见的人,冯京还要筛一遍吧。”

石人愚困惑:“什么意思?”

意思是你傻,没有威胁,所以才批准见你,而不是吕二师兄。众人俱心中腹诽。

吕惠沉着脸,思索片刻,问石人愚道:“你们下的什么棋,能复盘吗?”

“天,”舒尹之对石人愚毫不抱希望,道,“我二师兄都被逼到走投无路了。”

石人愚也流露难色。

吕惠叹了口气,十根长指蜘蛛似地在下巴爬了一会儿,像是没有办法了,最后说:“那你把见到师父的情形复述一遍,睡一觉前发生的事,不至于这么快就忘了,这总行吧?”

第100章

吕惠的小院子已经成了众人聚会讨论的据点,小路上弟子们结伴路过,都忍不住望一眼。

卫队看得很紧,知道这间院子有猫腻,巡逻路过的次数都是别处的三倍,但凡探头必被雁门弯刀削颈。

就着云雾半遮掩的天光,石桌上摆了一张棋盘,十七横十七纵,黑白子都在石人愚手边。

“我一进去,师父就让我坐在棋盘对面。”石人愚说。

“冯京呢?”吕惠问。

“冯总领在屋外檐下看风景,”石人愚想了想,又补充,“但我总觉得他也在看我。”

废话,那是看吗?那是监视好吧。众人心中默契腹诽。

“然后师父问我会不会下棋,”石人愚遗憾道,“我说不会。”

吕惠:“师父怎么说?”

石人愚道:“师父翻了个白眼。”

旁听的众人:“…………”

越关山张开巴掌挡住脸,跟武理咬耳朵:“我怎么觉得这师兄有点傻?”

武理点点头表示赞同:“你可以小声点,人家看过来了。”

石人愚勉力回忆当时的情形,捡起一颗黑子落在棋盘正中天元上,搔搔脑袋,注意到周围有几人神色立刻变了。

都是懂棋的人,比如吕惠和荆不胜。邛山的三个师兄弟意外地都没有这份附庸风雅的闲情,和越关山一样一头雾水,越关山也不会下棋,他只会打架。

“有什么问题吗?”石人愚谨慎地问,他生怕自己记错了,误导大家。

荆不胜扣着扇子,和吕惠对视了一眼,说:“第一步通常不会下在天元吧……”

吕惠太了解他的师兄和师父,问:“你们下的什么棋?”

石人愚回答:“连珠棋。”

“…………”

“…………”

“干!”舒尹之摔了手中把玩的棋子,“说清楚啊师兄,搞什么?不是围棋啊!”

“我没说是围棋啊。”石人愚也很莫名其妙。

吕惠也无语了:“连珠棋你也不会下?”

石人愚:“不会。”

折腾来折腾去,奉知常都有些无聊,靠在轮椅背打了个哈欠,他有些小动作很迷人,像卸下防备的家猫,又懒又娇。

在苏州时还是一条阴沟里的毒蛇,究竟是什么时候有了变化?是心结得解离开湖中岛时,还是被自己逮住后脖强行抓进怀里时?谢致虚坐在奉知常身边,一只胳膊搭在轮椅凭肘上,是一个占有意味十足的姿势。

“怎么是个傻的。”奉知常声音细若游丝,钻进谢致虚耳朵里,只有他一个人听见了。

受伤之后奉知常变得很好说话,知道谢致虚喜欢听自己的声音,心情好的时候愿意顺着谢致虚的毛撸。

他不再像以前那样抗拒并不如意的童年在自己身上留下的伤痕。

谢致虚听见了,露出不明显的笑意。

坐在他俩旁边,已从近卫降职成跟班的唐宇眼观鼻鼻观心,极有眼色地削弱了存在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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