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帅,您方才叫我来,我还以为您认识我呢。”她声气儿和软,带了些许的遗憾,“您去豫东做什么呀。”
不知道为什么,甘霖总对她不厌其烦,他向她一笑,耐心道,“家父要回京述职,我顺道去接他。”
青陆哦了一声,声音小小,“请代我问令尊好。”她笑靥浅浅,露出了一侧可爱的小虎牙,在得到了甘霖的浅笑回应后,把头缩了回去。
不可名状的失落之感围绕着甘霖,他轻点了点头,企图晃走那些繁杂的思绪。
四野星垂,关内的夜同边陲没什么两样,寂静如井。官驿的小院儿四周以夯土堆叠成墙,墙外是街巷,间或有几声狗吠传来。
她在廊下慢慢走着,尽处是她的住所,推门而入,里头点了一根儿细蜡,潘春再妥帖不过,早已将房内铺设的整齐。
她回转身关门,灯影幢幢的,门前就那么悄无声息地多了一个人,晦暗不明的灯火落在他的眉骨,深刻俊雅。
青陆吓得寒毛倒竖,差点没把自己给弹出去,辛长星却一把抓住了她的腕子,拽住了她。
隔着灯火看美人,越看越旖旎,青陆刚定下心神,便被大将军的面庞吸引住了。
大将军这是精心拾掇过了吧?灯火下显出了惊心动魄的白净,再细嗅,还有香气呢。
“您怎么鬼鬼祟祟的呢?”她把心吞回肚子里,霎了霎眼,“这么晚了,您又来找标下睡觉呀?”
提到睡觉,辛长星便觉得脸热。
方才当着甘霖,她便将睡觉这两个字大剌剌地说了出来,他彼时气如山涌,只觉得没脸,可回去思忖一时,却觉得释然。
他头一次爱人,心里头藏着百转千回,脸面是世上最无用的,若是要脸,这会儿他便不该来这里寻她,让她怼到脸上来。
他嗯了一声,眸中有小小星环耀动,忽而便有些腼腆之色上脸。
“那你想睡我不想?”
用最清洌动人的嗓音说着最是虎狼的言辞,大约也只有大将军能做出来,青陆像被雷劈了,炸的外焦里嫩的。
“不想。”她斩钉截铁地拒绝,手腕在他的手心里挣扎,“从前我是个男子,您这么问也便罢了,眼下我是个姑娘家,您还这么问,像话吗?”
辛长星放开她的纤细手腕,凝眸望她,从容不迫。
“是你先问的。”他夷然,有种临危不惧的坦然,“你问我答,最是乖觉不过。”
青陆回过头想了想,似乎真是自己先问的那一句,您又来找我睡觉,她有些心虚,歪着脑袋再问。
“那您想干嘛呀?”
辛长星也歪着脑袋看她,目光灼灼,带了点儿少年气的顽皮。
“咱们就这么歪着脑袋,在这里说会儿话。”
青陆把脑袋正回来,转身趴在桌案前,对着那一星儿灯火发呆。
辛长星把自己的铺盖卷拿进来,在青陆的床榻下铺了一层,这才在青陆之侧坐下,支肘看她。
“我今年二十一岁,肖虎,家住花枝胡同,眼下得了个靖边侯的爵位,回京便会开府建牙。”他语音轻轻,带了些许的诚挚,“我想好了,旁人的门前皆摆石狮,咱们府前便摆一对王八,既匠心独运,又彰显你的桀骜不驯,王霸之气……”
起先还一本正经,后头说着说着就不像话了,青陆越听越炸毛,什么桀骜不驯,王霸之气,这是骂人呢吧?
“标下属鸡,您怎么不摆两只石头鸡在门前呢?”她微微抬了抬脸,不满地抗议,“您总夹带私货骂人,标下不想再搭理您了。”
辛长星轻笑,略略低头去笑她,“你在侯府退休荣养,王八石鸡的,但凭你做主。”
青陆一怔,托着腮侧头看他,眼神带着泾渭分明的界限。
“标下轻如鸿毛,何德何能能在您的府上荣养。”她还是拒绝了他,把下巴搁回了自己的臂弯,“我呀,到了天津之后,找着找不着亲人的另说,总之要好好地过日子才是。”
“您呢,也好好地过您的日子,指不定您大婚那天,标下能去讨一杯水酒喝呢!”
像是湖心卷起了惊涛骇浪,岸边的荆棘在水面划过,痛像涟漪,打着旋的漾来。
辛长星用手扶住了桌面,指节如玉,莹润有光。
“青陆,从前我定过一门亲,便是甘霖的妹妹。”他向她坦承一切,眼神恳切而真挚,“她八岁的时候同我一道观灯,我一心记挂着同旁人的比武试炼,只将她送到了定国公府的门前,便匆匆离去了,导致她被拐走,从此酿成大祸。这七年来,我没有一日不在懊恼和自责。”
青陆这是第一次听他说起这一桩事,托着腮听的出神。
“才八岁呀。”她喃喃道,推己由人,她想到了自己在茫茫山野里醒来,四野星月俱灭,只有心在腔子里胡乱跳动,那样的恐惧和茫然,不由地有些共情,“她得多害怕啊。”
“彼时的她八岁稚龄,还不是可以对她萌生爱意的年纪。我视她为亲生妹子,疼爱有之,偶尔的嫌弃也有之,那时的她,与我是甜蜜的负荷,无关情/事。”
“我心悦你,平生第一次。”他微顿,剖白自己的心迹,“见之不忘,思之若狂。从前都是我的不是,往后再也不会收拾你,你若信我,天上地下,我都陪着你。”
他的心悦乃是平生第一次,青陆的震撼也是平生第一次,她将脑袋埋在了自己的臂弯,不敢抬头。
“您别说了。”她的声音嗡哝,从臂弯下传来,带了点鼻音,“虽说您老是欺负标下,可标下也没吃多少亏,还从您身上搜刮了不少好东西。您嘴巴虽然毒,脾气有点大,还有许多许多的怪癖,可心地是顶好顶好的,但,标下已经有喜欢的人了,标下是个从一而终的人,立志要当个一往情深的圣人,不像您,今儿喜欢这个明儿喜欢那个……”
一颗心直直地坠落,支离繁碎的,辛长星眼前一片水雾氲氟,眼前的姑娘慢慢地抬起了眼,在迷蒙中追加了一句,“您往后别再说心悦标下了,说破大天,标下也不会喜欢您的……”
他垂目,有种孩子气的软弱,眼睫乌浓纤长如蝶翅,一霎眼,有一颗晶莹的泪珠落在了他的手背,悄无声息的。
“……十年二十年的,只要我活着,总要待你好,始终护着你。”他顿首,语音温和,“不喜欢我,也没关系。”
作者有话要说:回复亲爱的syoukira:你说的有道理,这是一个僵局。我来谈两句我的看法。
雪团儿被人掳走的时候才八岁,辛长星十五岁,试想,谁能对八岁的孩子产生爱情?如果没有这场意外,雪团儿顺理成章的长到可以出阁的年纪,两个人才能产生情愫。
雪团儿的祸事已然酿成,将军背负了许多年的枷锁,未来还将继续背下去,可在遇见了真心爱的人之后,他应当珍惜吗?可能重生之前的大将军不会,但他重生了,他不想再错过。
这是我这两天卡文时的一些想法,欢迎大家来探讨,让我能看的更清楚。
第57章 娘亲
到达天津时, 已然是梧桐一叶落,飒飒金风起。
帝京距天津颇近,辛长星回京述职, 便由陈诚窦云领兵护卫青陆进了天津城,又因戎装实在打眼,诸人皆换了便服。
时近午时,吃饭皇帝大,青陆饿的肚子咕咕, 瞧见那大悲禅寺近处, 有一间饭庄,龙飞凤舞的金字写了登瀛楼三个大字,青陆自窗子里探出脑袋, “在这儿吃吧,我请客。”
陪在青陆身边的是潘春同彭炊子,护卫在暗中,自不用去招呼他们,青陆依旧做了男装,从马车上一跃而下, 倒叫门前迎客的堂倌看了个稀奇。
“好么!”小堂倌赞了一句,“小爷好身手, 坐堂吃还是买肉馒头□□花呐?”
他一边儿招呼,一边打量这位小爷,肉皮子粉嫩,跟剥了壳的鸡蛋似的, 再看那一双眉眼,又黑又亮,真是个百十年难遇的漂亮小伙儿。
青陆往里探了探头, 这家店座无虚席、人满为患的,笑着问了一句,“您这儿没座啊?”
“嗐,半夜下饭馆——有嘛算嘛!”堂倌甩了甩手巾子,笑的一脸花,“您把心安肚子里,怎么着我都给您腾一个座儿!”
潘春皱眉头:“我瞧着你们这儿有小二楼,上头不给坐?”
那堂倌引着三人往里头走,勉强在窗边上寻了个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