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许再打本将军的主意!”
青陆呵腰称是,继续亦步亦趋地跟着将军,可惜之后再无机会下手,一直到了将军同左参将吃饭的地儿,将军都肃着一张脸,绝口不提她那玉,就好像没这回事一般。
总也不能这么耽搁下去,将军又不待见她,只能恋恋不舍地回头望了几望,这才自己一个人乘了牛车,先往她养娘养兄那里走了一趟。
这个时候的镇子,伸手不见五指,她养娘住村子的最后头,和兄嫂住前后院儿,她生怕养兄和嫂子瞧见,在窗子上扣了扣,听见她养娘郑杨氏在里头咳嗽了一声。
“陆儿啊?”
青陆默默地点了点头,由着养娘开了窗子,她才跳了进去。
郑杨氏是个刀子嘴豆腐心,掼是面冷心热的。
常年的劳作使她佝偻了身子,此时打量了一会儿青陆,见她好端端地,这才骂道:“你如今翅膀硬了,听你嫂子说,你还任凭旁人打骂她?”
青陆从怀里摸出个纸包,往她手里一放,这才轻声同她说话。
“这里边儿有二十两银子,还有半斤酥糖。”她心里头有点说不出的难受,大约是想到了这些时日的委屈,“这是我拿命换来的,您不要给锅盔哥,也别想着他们养你老,自己多顾着自己,我要是不死,我养您老。”
郑杨氏接过纸包,往枕头下放好,这才坐在油灯下小声说着话。
“……我谁都不指望,亲生的儿子指不上,莫非还指望一个半道上捡来的闺女?”
青陆默了一时,趁着她瞧不见,擦了一把眼泪。
“您也知道我是您闺女。”她想着这些时日在部营里的委屈和锉磨,只觉得心酸,“您放心,即便哪一日,东窗事发了,我也不会将您供出来。”
“在那个地方,不是战死,就是被砍了脑袋,反正是没有活路的。我不想做个糊涂鬼,就问您一句,我那年被您捡回来,身上的穿戴都去哪儿了?”
郑杨氏知道自家这个半道闺女的心结是什么。
那年她记得清楚,上元节才过了半个月,打那山林子里就跑出来个小闺女,浑身都是伤,头破血流的,形容十分的可怜。
可那通身的气派,有礼的举止,娇滴滴的模样,她一辈子也没见过她那时候那样的。
穿戴都去哪儿?典的典,当的当,真自己花的也没多少,也有一部分给她瞧伤养病了。
“都没了,就留了一个玉净瓶……”郑杨氏面上看不出一点儿波动,“你别信她那个婆娘,她卖了二两银子,早吃干喝尽了。”
青陆听了,绝望袭上了头。
除了那个玉净瓶,她当真是一点儿找来处的凭证都没了。
郑杨氏看出了她的失魂落魄,到底养了六年,感情也是有的,她仔细地想了想,去那箱笼里寻了一方帕子出来。
“这是当年你缝在胸口的帕子,我瞧着精致,卖了也不值几个钱,便也留下了。”
青陆大喜过望,接过了这一方手帕。
桑蚕丝的质地,其上绣了一弯明月一丛海棠。
这样的帕子虽然精致,可到底还是普通了些,怕是作为凭证有些牵强了。
她想找到自己的来处,自己真正的家,还是要着落在玉净瓶上。
想到这里,她默默地叹了一口气,巴掌大的小脸上漾起了一层忧伤。
郑杨氏在灯色下看她,越看越觉得颜色惊人,不仅有些担心起来。
“在部营里还是要把自己藏藏好,万莫做出头的那一个,瞅着机会便出了营罢。”
青陆苦笑了一下,心说哪里如养娘说的这般容易。
她摸了摸养娘的手,小声说了句:“娘,我先回去了,过些时日我再来。”
辞别了养娘,她悄悄地沿着墙根走,走到养兄那破茅房的后头,便听见里头两夫妻在说着话,因话里话外在说她,青陆便站着听了一会儿。
“你那捡来的妹妹,在部营里混的好着呢,我那一日去瞧她,人家和一个将官勾勾搭搭的,迟早攀了高枝儿。”
“你这话说的不地道,她什么身份当的兵?那是女扮男装去的,怎么勾搭人?她顶了我的缺,你就少说几句。”
“她吃了咱家六七年的饭,给你顶个缺不是该的?我看呢,她留在那儿,迟早攀高枝儿跑了,倒不如趁她那一日回来,把村口王家那三小子配给她,做一对算了。”
“那三小子是个癞痢头,混不吝,你咋想的?”
青陆知道自家这嫂娘一心要害她,只没想到会这般下作。
倒是自己那养哥,还是个稍稍有良心的。
她想着部营和养娘家,都不是她该待的地儿,还是要找回自己的家才是正宗。
一路想着,便默默地回了部营。
夏夜绵长,到得部营时已是亥时,青陆怀着心事,洗漱了之后躺下,仰着头思量,大将军到底是因了什么缘故,突然地就变了脸?
莫非是花了钱后悔了?
不能够啊。青陆后悔地辗转反侧,后悔自己怎么就不能好好的,把玉净瓶给攥紧看好,为啥想不开,将军说要就给了?
那玉净瓶,是她同她的来处唯一有牵扯的,是她的命根子。
既然在将军身上,那是一定要拿回来的。
耳听着更漏沙沙,青陆实在是无法安睡,就着月光看见了自己的工兵铲。
将军扎营的地方是一片黄沙洼地,土质松软,一到下雨时,便泥泞遍地,那雨水砸在地上,不一会儿就能砸出一个坑来。
干脆由她这个优秀的工兵,从外围挖个地洞,趁将军睡着偷回来吧。
这个年头一起,便愈发地不可收拾。
青陆也不管了,从床底下掏出来那半坛子晋阳春,咕咚咕咚喝了个一干二净,扛着小铲子,便偷偷摸摸地往将军营帐去了。
往常她也能借着薛炊子的名头,好通过将军营帐四周的卫兵方阵,可今时不同往日,她眼下要去做的,是去将军帐里偷东西,堪比摸老虎屁股呐。
提到屁股,她此时屁股又有点痛了。
嗐,忍着呗,一路扛着铲子,就到了将军营帐两三丈远的地方,找了个树木葱郁的背人的地方,青陆就开始挖,挖一时歇一时,她在洞里越挖越深,越挖越深。
打更人的梆子适时响起,子时如约而至。
青陆站在黑暗的洞里,得意地一笑。
头顶悄无声息的,蒙了一层厚毡一般的物事,青陆知道,这是将军营帐里的地衣。
她拿小铲子轻轻地往那地衣一顶,发觉很湿厚重结实的样子,哪里敢捅破,便又往外挖了挖,终于窥见了一丝儿光亮。
她悄悄地把土垫在脚下,慢慢儿地探出头去,地灯的微芒闪耀,是淡淡的天水色,柔软地照在那床塌之下,也照出了一个如星般寒冽清俊的人。
他穿月白色的的道袍,袒露着一边的肩膀和胸膛。
这是一副绝美的身条儿,筋骨分明,颜色温润,一丝儿多余的肉都没有。
他此时垂目倚靠在床边,一双长腿长的无处安放似的。
当他那双星芒黯淡的双目望过来时,青陆觉得自己快窒息了。
该怎么解释自己此刻的举动?怎么解释都觉得像意图不轨。
可那双充满着痛苦的眼神就那样盯着她,让她无处躲藏。
她战战兢兢地举起了小铲子。
“我说我在练习挖战壕,您信吗?”
他信吗?辛长星头痛欲裂,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个死不足惜的小兵,究竟想要做什么?
可他此时实在无力去计较她的举动。
连续四夜了,他又重新开始承受那些万钧的痛。
肋骨断裂的痛,胸膛被踩碎的痛,使他忍不住向着那鬼头鬼脑的小兵,伸出了手。
“你来……”
青陆万万没想到,将军竟然没有大发雷霆,她从地里头爬出来,战战兢兢地靠近了大将军。
将军好像受了什么重伤,就像第一次遇见他那样,蜷缩在原地。
她的机会来了。
青陆摩拳擦掌。
她悄悄地拿手,去摸了一把将军的胸膛,再一路往下,摸到了腰间。
都没有。
她咦了一声,抬起了眼睛,却正对上一双寒星一样的眼眸。
那眼眸深邃,有着深不可测的波光。
她忽然就被他的气息笼罩住了,那是一种特别好闻的气息,比之兰桂还要沁人心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