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公子很快便察觉李云手上的药包。桑皮纸包得严实,淡淡地透出药材的味道。如今李云喝的药都由惠萍安排,何须李云去挂心这些药包的事情。是以他多嘴问了问,李云竟哑住声,许久没有回应。短短的静默有些诡异。白公子没催促,却细细打量起那个药包。
“是……是秦大夫他、”过了片刻,李云喏喏回话,小心翼翼地朝上瞄着,视线停在白公子的脸上,才把后半截话说出来:“他给你开的。”
白公子眼睑一提,乌黑的眼眸与李云四目对视。讶异的神色一闪而过,他又垂下眼,神色莫测去看那个药包。
“……我若是熬了药、你会喝么。”李云忽而问。
白公子答:“会。”
然后再抠喉吐出来么。李云张张嘴,并没有将话说出来,只是觉得刚刚酥掉的心肝掉在地上,摔得疼。
当夜里,李云并没有去熬药。
夜里冷得不行,两人窝在被窝里,许久都不吭声。李云心里头乱成麻,身后贴着白公子,对方温热的鼻息在发丝中传来,熏暖了颈项的肌肤。忽而耳朵上有些瘙痒,才摸去就抓住几根捣乱的发丝,然后李云便听见白公子问:“睡不着?”
李云收回手,任由白公子搂上来。
“他与你说了多少?”白公子又问一句。
不用细想也知道白公子说的是谁。指头挠挠枕巾,李云有些心虚,又有些不甘,闷闷地说:“哪晓得多多少少的……”
白公子抿唇笑了笑,翻身就压上去,吓了李云一跳。两人叠在一起,被窝便高高鼓起来。李云被压在下头,白公子的鼻息就在唇边,一下又一下,熏得他几乎都要热起来了。
“你想要多少,你说。”白公子低低沉沉的嗓音显得有些暧昧,身下还不得空地蹭在李云大腿上。李云脸上几近冒出火来,他才笑着说:“想要多少,都给你说。”
多少(下)
李云只觉脸上火辣辣的,身上贴来的人又沉又热,他推了一把没推动。腰间突然黏上一只手,掌心很热,自腰腹间缓缓而上,来到胸口时就揭了衣襟探近衣裳内。李云顿时喘了一下,一手压过去,隔着衣裳把白公子的手掌困在自己胸口前。
略微加快的心跳声自他掌心传到自己手心上来,李云忽而不慌了。他在黑暗中寻上白公子的双眼,轻声说:“你说多少,我都愿听着。”
只见白公子眨眨眼,李云没看清他神色,只听见一声轻轻的“好”。随即白公子将人抱着侧躺回去,对上李云满目期许,神情逐渐柔和下来。
“……我幼年曾被送去宗家。”白公子说:“我这一支是旁支,当时宗家香火不继,便收我为养子。”
其实幼年的记忆已经不深了,大多都是回来白府之后陆陆续续听来的。
白姓宗家香火不继,挑来选去看上了年若三四岁的白公子,正值当年白府家道败落,便用三箱银锭子从白夫人那里换来了白家独子。可惜宗家主母善妒,容不下这个过继的儿子。更何况四岁的孩童哪晓得人情达理,天天让他改嘴唤娘就是不肯,她气不过,便随意掌嘴饿肚子,直把一个四岁孩童饿得皮包骨。
六岁那年,宗家终于添了男丁,府内上下一片欢天喜地。至于那个过继来的旁支儿子,也就没人照看了。后来趁着没人看管,那个瘦小的孩童爬过墙角矮小的狗洞,钻出了本家。
当年拐子盛行,一个无亲无故流浪在外的男娃儿,最是好上手拐卖了。六岁孩童转眼就让人拐走,本家过了大半年才知道过继的儿子不见了——不见便不见了,又不是本家那点宝贝香火,谁管呢。
拐子门路多,一手转一手,六岁的孩童到了七岁才被卖去一个山岗村里。山岗村是何模样早已记不清。约莫过了一年左右罢,村里发了山洪,孩童再次流离失所。他随着难民行乞,颠簸流离却兜兜转转,误打误撞回到生身之地来。孩童只知道自己又累又饿,双腿好似要瘫了一般,都要走不动了。
李云瞪大眼,竟接了他的话说:“然后笙儿便来了。”闻言,白公子似是笑了笑,李云还以为自个听错了,继而他被搂紧了一些,双唇来到另一张唇附近,呼吸都要融在一起。不知谁先凑上来的,唇贴着唇很快便分开了。李云伸手撩拨一下白公子耳鬓的发丝,人倒是松下来,两个人黏黏糊糊地抱在一起。
故事还在继续。
兜兜转转,好好坏坏。
孩童再度被拐,这回命却没有先前的好了。十几个孩子被关在屋子里,忐忑不安地活着,直到有一日红了眼的拐子们拿着刀冲进来,逮一个杀一个。
年岁大些的孩子中有一个平日当他是弟弟这么护着的,偷偷把他塞在木桶里扔下水井中。大冷天的,他抱着小木桶在水中沉沉浮浮,直冻得手脚哆嗦。头上的光芒很是狭窄,在连连的惨叫声中显得无比血腥。他仰起头,忽有井外泼洒而来的温热液体斑斑点点落在脸上,随之倒下的瘦小身影临死前倒在井口上,给他挡住了井外大半猩红的光芒。
幸存下来的孩童瞪大眼,看着那张相熟的脸庞,嗓子顿时哑了,眼泪却哗啦啦地哭着。直到小小的人儿冻得浑身发僵,井上的尸体才被推开,有人往井下多看一眼,惊呼:还有活人!
活不成了,活不成了。孩童眼睛也眨不动了,艰难挪开小木桶上的手,把自己沉下井去。
噗通一声,他被捞出水面。
跳下来的女人在水里也冻得不行,却抱着他看了看,终是笑了。
旧事
今日旧事重提,少不了唏嘘。
白夫人卖儿得了几十万银,后来家业做大,把宗家打压下去,儿子却是找不着了。
那时山门的主子与白公子的养母吵了一场,一怒之下便要将白公子弄下山门去,派人寻上白府,特地送了一张拜帖,将寻子心切的白夫人引到山门那头去。白家当家做主十来年的白夫人气焰盛,借着山门当靠山,闹得白公子大病中的养母直吐几口血,最后硬将白公子接下山去。
那年白公子也才十五六,山路蜿蜒崎岖,透过马车帘子便能看到山门大门一角,养母的素色衣摆一动不动,最后淹没在路的尽头。
自此后,那角衣摆便成了人心上的刀,哪里软就往哪里戳。
第28章 少夫人
白公子问他还想听多少,李云将人抱得很紧,没多吭声。白公子便抚着他的背,有一下没一下的,待到夜深人静时,才低声与李云说:“睡了罢。”两人便相拥而眠。
次日一早,惠萍领着人过来给院子除故纳新,又安排李云去做件新衣裳过年。这事是白夫人特意叮嘱要办的,惠萍对李云还算不错,很是上心操办。
临过年,城里好的裁缝活儿多得忙不过来,但白府的贵人每年都做新衣过年,自然怠慢不得,就带上布料和绣花品专门到白府一趟。听闻今年白府娶了亲,还以为要给少夫人做成衣的,自作主张多带了些艳色的布料来。
惠萍瞧了不甚高兴,说颜色太艳了,让他换些合适成年男子的布料来。说罢又把李云领出来,让裁缝量了身,就吩咐人送裁缝走。裁缝边走边奇怪,多嘴问领路的下人:“府上怎么不给少夫人添新衣呢。”
“还少夫人呢。”下人语带不屑,压着嗓音道:“娶了跟没娶一个样儿!”本来还要揶揄几句,恰好遇上了陆有恒便止住嘴。他与陆有恒有几分相熟,就寒暄几句,各自散了。
如今陆家在外头添了屋子,陆有恒少有回来白府的。今日米铺年末发薪,多给他几分红利,算是添个彩头。他回了一趟家,又捎了些糕点,给李云送去。陆有恒没走上几步,又与伙房几个妇人碰上面,其中一个正是上回口出恶言的俞大嫂。俞大嫂面露尴尬,正想朝陆有恒搭搭话,缓缓上回矛盾。哪晓得陆有恒目不斜视就走了,气得她脸都白了几分。
什么东西。俞大嫂暗地啐一口,悻悻回了伙房。只是这事成了她心头里的刺,每每想到就恨得牙痒痒的。晚些时候见着了儿子,还把这事添油加醋骂了陆有恒一通。
俞大嫂的儿子俞当在白府当了好些年的护院,自然与陆有恒也有几分交情。听了此事后颇感不悦,暗骂陆家不是东西,为了富贵,脸面都不要了。也不知想到啥,脸色难看许多,他话头一转,让俞大嫂从伙房里偷偷备些好的吃食出来,不用太多,但尽量精致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