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夏就像提线木偶一样,依言夹起来送到嘴边,吃得慢吞吞。
好说歹说终于结束了晚膳,婢女们收拾了碟碗,思夏就往卧房走。张思远叫住她:“你课业呢?”
思夏真没想到这个时候他张嘴提课业,窘迫地看着他,张思远却在一旁的罗汉床上坐下了,还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袖管,眼皮也没撩一下:“拿过来给我看。”
思夏赶紧摆出个笑脸,笑得花一样,还凑前两步,问道:“阿兄先别忙着查看课业,先给我答疑。我还是不大放心今日的事。前头在击鞠场才与汉王闹得皮笑肉不笑,今日又得罪了贵妃的母家,是不是梁子结大了?”
“那是他们的梁子,又不是我的。”张思远抬手敲了敲罗汉床上的小几,“先说你的课业。”
思夏笑着笑着就皱了眉,还弯着身“哎呦”了一声,宝绘立马上前扶住了她,思夏边喊疼边迅速往卧房而去。
原地留下含笑摇首的张思远。
第二十四章
今上的嫔妃几乎个个出身名门,却独独有一个例外,便是贵妃刘氏。
刘氏的母家是田舍郎出身,早年因家贫入宫,只是个末等的小宫女,偶然被皇帝遇见,这才将其招进紫宸殿服侍,后来封了才人,再后来,皇帝不顾众臣反对封了贵妃。因其子汉王的圣宠,且当朝皇后无子,只是得皇帝敬重,那些个见风使舵的朝臣便想着让皇帝废掉皇后,改立刘贵妃为后。
便是刘贵妃的母家也曾这样想过。刘家的人没见过世面,在家中出了天家妃子之后才一改往日起早贪黑的举动,自打穿金戴银了,一个赛一个地飘了起来。
刘家的人不多,刘贵妃不比其他的妃子那样有母家撑腰,贵妃的两个兄弟也实在不争气,参加了几次科考却没有一次高中,进士科最难,明经科也不行,其他的科目也没戏。
刘贵妃给皇帝吹枕边风,请求皇帝赏赐他们官身,皇帝宠爱贵妃,可也得顾及着群臣的面子,只是让他们去畿县做县丞。虽说官职不高,但到底不再是田舍郎,而是“士”了。
自打刘家告别了种田,便日日想着再进一步,加之有了贵妃撑腰,越来越目中无人。
然而,他们知道,那些个高门大族是看不起他们的。越是被人看不起,越是想着往上爬,一定不能再遭那些人的白眼。
刘家到底是贵妃的娘家,是六大王的娘舅家。若是六大王日后登顶,即便刘家兄弟的官再小,那也是国舅。所以,刘家把希望全部压在六大王身上,只要六大王好了,日后刘家才能好。
此次冯素素过十七岁生辰并没有宴请多少人,偏是魏勇为了在汉王面前站稳脚跟特意命人去户部调了冯家的户籍,知道了冯素素的生辰,转而告知了贵妃的兄长,即便冯家不请,可是在喜庆的日子里,多个人给冯家小娘子庆生,难道还能把人赶出来不成?
打定了这点,魏勇和贵妃的兄长共同商议了这个贱嗖嗖的主意,还特意绘了冯时瑛的画像让贵妃的侄女和婆子记下来。冯素素是冯家的掌珠,她生辰那日冯时瑛一定会露面,届时制造了“偶然”,还愁他不会乖乖就范?
冯家对圣人的忠心天地可鉴,圣人对冯家宠信也是有目共睹,汉王有心将冯素素收入囊中,然而这个苗头他自己都知道很难,是以想徐徐图之。
不让汉王直接与冯家结亲,而是先退一步让刘家河冯家结了亲也是个不错的主意,这样既能让刘家攀上贵婿,还能让冯家主动考虑为汉王效力。
只可惜,去冯家的事并不顺利。
刘家婆子在贵妃兄长面前也能说得上话,攥着手中的帕子狠狠骂道:“都是那个小贱婢坏了事,原是想教训她,谁知半路来了人,”说到这里,她抬手指着自己满是颈纹的脖子,“我的天爷呀,那个人就要让人杀了老身,阿郎可得为老身做主啊。”
贵妃兄长问:“是何人?”
婆子道:“没跟到那个人,但是有人看清了那辆马车进了郧……哦对,郧国公府。”
“张思远?”
“管他是什么公府,”婆子瞪着三角眼问,“还能有咱们家六大王官阶高?阿郎快去和六大王说说,尽早开销了那个人才好!”
贵妃兄长听后也是气愤,然而,他到底也是知道张思远的身份的。
前不久陪六大王击鞠的两个人死了都闹的他不安宁了,还怎么提开销一个国公呢?那张思远可是太后宠爱的外孙啊。
不过婆子说得不错,张思远就是个国公,也不是职官,纵然太后喜爱,可毕竟圣人厌恶,又一身病,还翻腾什么!
刘家的人想好好回张思远一敬,却被赶来的魏勇给阻止了。魏勇有自己的小九九,刘家兄弟到底是和六大王沾亲带故的人,没功劳也是血亲,可他算什么?
二叔被圣人一道旨意赶回老家去,他的“出人头地”就变得越发艰难,从前巴结他的人都开始给他穿小鞋,即便他再生气也知道,现下可不是整张思远的时候,得先给汉王找点甜头,这样才能稳住自己的脚跟。
所以,先盯紧了冯时瑛,再让贵妃的侄女和他制造一次“偶遇”,证明刘家和冯家有缘分才好。
四月三十这日,冯时瑛旬休,带着冯素素去了郧国公府。
刘家的人看到这一幕后便撒腿去报信,那刘家婆子便和贵妃的侄女乘车出门了,在郧国公府不远的地方停下。
今日出门,刘家还带着不少装扮成普通百姓的自家仆婢,让他们瞎溜达,争取一会儿遇见了冯时瑛便让众人嚷嚷,非得把这桩“姻缘”给促成了。
四月三十的天已经热得很了,婆子和贵妃侄女闷在车中直流汗,等了许久也没见冯时瑛出来,又急又热。
冯时瑛是初次拜访郧国公府。不过,冯素素却是郧国公府的常客。
有道是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可有朋他恨不得天天来,便是不亦烦乎了。
待客有别。往日冯素素来得勤,思夏已和她熟识,便将她请到晴芳院书房里,作客至此,当是无所遗憾。今日因冯时瑛的拜贴,她却只能端坐于郧国公府的正厅,听张思远与冯时瑛寒暄,一时有些别扭。
张思远和冯时瑛只是认识,谈不上熟悉,与他见面的次数比冯素素还少,与冯时瑛说话客客气气。
冯时瑛此来是因冯素素生辰时思夏帮了他,特意来道谢的。
思夏在一旁听着,含笑说了句:“都尉客气了。”
张思远挑了挑眉。
虽说思夏爱哭,可到底已经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小美人,让人见之忘俗……冯时瑛专门跑一趟,莫不是看上思夏了吧?
思夏那模样,也是看上了冯时瑛了?
这宅子里的主人是没有混上职事官的病秧子,这宅子里的客人是国朝武官。主与客坐做了面子工程,主又请客落座后便再无说话的落脚点。
然而客人表明来意,主人也得表个态:“那日某已经听说了此事,不过是区区举手之劳,冯都尉无需放在心上。”
“话虽如此,道谢却不能免。”说着,冯时瑛便示意冯素素将食盒拎上来,“听闻令妹喜欢吃杏仁酪,那么这碗杏仁酪便当做谢礼吧。”
张思远的脸色有些难看,冯时瑛竟然连思夏爱吃什么都知道了。
思夏听到杏仁酪,眼神动了动。
张思远眯了眯眼:自家膳房短了她的杏仁酪了?
不待他回绝,冯素素已经拎过黑漆食盒送到思夏手中,还恭敬地道:“家兄思来想去也不知道相赠何物表示感谢,最后择定了此物,这里面加了蜜,你尝尝。”
思夏微笑着回了一礼:“多谢。”
冯时瑛说:“该说感谢的是冯某。”
张思远看到冯时瑛的眼神中尽是善意,与思夏相互拜了拜,不知怎么的,就窝了一股无名火!
他心堵,给绀青递了个眼神,示意她寻个借口打发了这两兄妹。
好巧不巧,不待绀青说话时,思夏却不想让张思远冷场,遂张口提议下棋。
张思远觉着牙根开始疼了,这疼痛蹿到了脑仁。然而转念一想,思夏已经把话说出去了,他不好不给她脸面,便也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示意绀青照办。
冯时瑛与冯素素并不善棋,但因与张思远对弈,冯时瑛不好叫妹妹丢人,只能硬着头皮自己上。武官嘛,整日里舞刀弄枪,不会下棋也无可厚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