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王看得起魏勇,是因魏勇时常给汉王举荐个优妓或者颜色好的小郎君,甚至替汉王打算得好,教这些人吹拉弹唱的本事,对外说是汉王府的伶人,关起门来是汉王取乐的物件。
因为汉王看得起,魏勇便飘飘然了,平日跟着他的随从也一向受人尊敬,今日出门被打,他们气不过。
其中一个捂着被揍肿的左脸,撺掇魏勇:“郎君,才刚那人不是说了吗,是那小娘子不小心跌入水中的,郎君无需道歉,该是她们向郎君致歉。”
魏勇本是被墨玉的身手镇住了,面色尽是惊色,偏是被自家奴子一说,他觉着甚为有理,于是面上多了几分肯定。
那随从乘胜追击道:“不过是区区一个贱婢,若是今日就这样让她们走了,像是郎君怕了她们一样,传出去的话,也会让坏了郎君的名声。那贱婢虽是打了奴的脸,其实她是打了郎君的脸。那贱婢动手打人,该同郎君致歉才对。”
魏勇这人最恨人看不起他,听了三两句话,当即认为墨玉打人是在羞辱他,才刚还是被镇住的呆愣,此时觉着五脏六腑的火气齐齐聚在头顶,天灵盖快要炸开了。眼神一沉,抬手召唤随从,将冯素素几人围得更紧了。
思夏让绀青上前说话,便是不想让冯素素在大庭观众之下与魏勇过分纠缠,他毕竟是汉王府长史的侄子,万一他记了仇,跑到汉王那里去说,给她使个绊子,又着人攻讦冯家便不好了。左右她也着人教训了他的随从,此刻该带那位落水小娘子回去才对。
冯素素脑子还算好使,可魏家的人非但没理还偏要在烂透了的心中扒拉出一点儿尊严来,上嘴唇一碰下嘴唇,这错便是别人的了。
任谁看了,心里都得翻涌起一阵燥气。
冯素素是个能动手绝不废话的人,见魏勇得寸进尺,就差亲自抽刀子和他打一架了。
绀青得了思夏的嘱托,忙朝魏勇叉手行了个礼,飞快地道:“郎君既说是汉王府魏长史的人,必定是为汉王着想了。今日上巳节,生出了这么一桩事,曲江池畔人多嘴杂,万一让哪个不懂事的人听了去,再说上几嘴闲话,便不只是郎君的名声有损了,恐怕还会坏了魏长史的名声,更会伤了六大王的体面。”
魏勇不急不慢地道:“某教训一个贱婢,谁敢说闲话?”
绀青觉着这个人的厚脸皮无可救药,依旧耐着性子劝,这次却是拔高了声音:“难道魏郎君也不为六大王的体面着想吗?”
这时来了高声:“何人不为六大王的体面着想?”
第十五章
灿灿日光之下,一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迈着方步朝这边走来。
年轻人头饰金玉莲花冠,身着紫袍,腰束玉带,天潢贵胄,气质极佳,如玉的容颜被左眼下的一颗泪痣一衬,竟有无尽的风流。此人便是圣人最宠爱的六皇子,汉王周见琛。
思夏看过之后,内心一哂,汉王这一副好皮囊倒是配得上他好色的名声。不免又暗自叹息,他能生成这有副玉颜,他生母的容颜也必定是错不了的,是以能得圣人多年宠爱。
因去岁刘贵妃被太后禁足一月,思夏总觉着圣眷正隆的六皇子会给他生母出气,那张思远必定会不痛快。
今日这是驱灾避厄来了?怎么像是招灾引厄!
冯素素那边还没个着落,绀青也留在了那里,她不好直接就走。再者说,赶上汉王过来,站在旁边的张思远却扭头要走,若是被汉王的人看见了,没什么也得让他们说出些什么来。
思夏可真憋屈。
汉王身后跟着十来个人,再之后,有人牵着马,在三五成结伴踏春的游人中显得浩浩汤汤。魏勇以及他的随从见了,连忙狗腿子附体,弯身行着叉手礼。
冯素素扫了他一眼,眼生。但从年龄和这魏郎君恭敬的样子上确定他是汉王。她不是蠢货,才刚与这魏勇废了几句话,耽搁了送小表妹回去的事,此时又来了人,再耽搁下去,恐怕真得让她害了病。
她迅速点了小表妹的两个婢女和冯家的两个随从,吩咐道:“将人小心送回去,再请个医者给看看。”
冯素素看也不看汉王,高声道:“表妹体弱,若再耽搁,闹出人命来,万年县衙可有的忙了。”
汉王的泪痣被日光一照,只觉整个人多了三分盎然,他颇有兴致地看着眼前精致容颜的小娘子,心里燥了,吐出来的话不由偏向了她:“自然是要将那位小娘子送回去的。”
魏勇没什么表情,魏家随从的心跳骤然加速了。
原本冯素素不想与人纠缠,可这情形不得不说上几句了。
她并不看汉王,而是嫌脏似的拍了拍手,墨玉适时递上了一方帕子,她擦了擦,再一松手,那帕子便掉进了水里。她忽然大张声势地“哎呀”了一声,演技不佳地装作娇滴滴的口吻:“这可怎么办啊?”
墨玉皱着眉道:“一条帕子而已。小娘子千万站得离边沿远些,这里人多,免得被人逼得滑下去,却被人说成不小心。人家可是汉王府魏长史的侄子。”
跟在汉王身旁的魏长史脸色黑了黑。
魏勇知道汉王是个见了美人走不动路的主儿,此时尴尬地立在一边也不说话,他的随从已吓得魂飞魄散,生怕冯素素说出是他们使坏的话来。
冯素素盯着魏勇道:“今个算是长见识了,上巳节出门一趟祈福驱邪,却碰上个汉王府魏长史的侄子,我看一定不是真的,怕是有人打着汉王的名号来欺压良家女郎吧。”
魏勇有些愣,他的随从就要给冯素素跪下了。
偏是冯素素还在继续说:“今日闹出来这么一桩事,还专挑曲江池畔,这么多人,这么多双眼,安的什么心?明摆着给汉王府长史抹黑,给汉王抹黑。也不知汉王知道后会怎么处置。”
说到这里,她终于看了汉王一眼,笑道:“这位郎君,您方才提到六大王,可是与汉王熟识?”而后叉手道,“妾非多嘴之人,只是有人打着六大王的名头做这种事,没准会被人说成是六大王授意。”
思夏在一旁津津有味地看着,冯素素是个有仇必报的人,她说出这一番话来,便是和魏勇杠上了。
魏勇脑子再不好使,也明白弃车保帅的道理,眼瞅着汉王和二叔的脸色极度难看,便剔除了嚣张气焰,忐忑道:“六大王,都是那两个随从故意挑事,还要拖臣一道下水,待臣回去,一定好生教训。”
一摆手,已经有四个随从将那两个鼻青脸肿的人堵了嘴,又左右按住,拽走了。
这时,冯素素才佯装恍然大悟,更是故作娇羞,赶紧给汉王行礼,还紧张兮兮地说她有眼无珠,不知六大王本尊,请他恕罪。
熟悉冯素素做派的思夏狠狠憋着笑,张思远却担忧地看了她一眼,将她扯到身后。那汉王看着一副正经样子,内里却恨不得搜罗天下好看的俊男靓女填满府邸,怎么好叫他看见思夏!
汉王被冯素素激得心头荡漾,如果不是在外头,恐怕直接握住那双行礼的手。他道了声免礼,笑道:“小娘子没见过孤,方才的话言重了。今日之事,孤会处置。”
冯素素皮笑肉不笑,又道:“想是六大王还有事,妾先告退了。”
施了个礼抽身便走,余光却瞥见了一旁的张思远,微有愣神,唉,到底还是让他看到了自己这副刁钻样子,真是悔死了。
一咬牙,抬腿离去。
汉王自然注意到了冯素素的举动,又看见站在冯素素身边的绀青走到了张思远身边,便眯了眯眼。
说起来,若不是张思远是他表兄,他一定想方设法将他弄进汉王府好好玩玩。可惜,他是他表兄啊,还是他一向不待见的人,更是他生母不待见的人,纵然张思远那张脸生得再好,在他看来,也足够厌恶。
幼时他常受张思远的气,即便生母刘贵妃宠冠后宫,也依旧不敢为他出头。今时不同往日,他不过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罢了,除此之外,还是个病秧子,再甩脸子试试!
“表兄?”汉王教了一声。从前在宫里都能与他笑脸相对,在外头更得表现出大度来了,面子还是要做的。
“六大王。”张思远与他见了个礼。
汉王在他见礼时斜了他一眼,却笑:“去岁冬至的家宴上,圣人说让表兄回府养病,我当表兄没力气出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