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哄(122)

“放心,我就在外头转转。”思夏朝孙七和韩三道,“劳烦二位给我买几只河灯吧,要莲花形。”

漂亮小娘子的话总是让人难以拒绝,何况这说话的人还是他们未来的主母,所以他们只有遵命的份。当即留下一个守着,另一个出门在人挤人的大街上买河灯去了。

往日盂兰盆节,思夏会和张思远一同放河灯。今年她外出,却赶巧了遇上这种事,思夏心情还算不错,将一盏莲花形的河灯点燃,起初还能欣喜,忽地又发起呆来,莫名又回到搂着父亲脖子,蹿上父亲后背的日子。

那时父亲给故去的母亲放河灯。父亲在太原任县令,不能到母亲墓前说话,只能在母亲祭日那天穿素服,又在盂兰盆节放河灯。

思夏那时还小,却也记得父亲说过母亲极爱灯烛之物,以前在长安过上元节,母亲一定拉着父亲去观灯,走到筋疲力尽也不肯回,最后是被父亲扛在肩上,穿越过千人万人回到家中。

她的手被灯火烤热,却舍不得撒手,终于觉着疼痛时才一个激灵,将一盏灯送入水中。那灯随着水流缓缓游走,将水面搅成了碎金子,依稀可见倒映的放灯人与黑逡逡的树影交杂在一起。

她迅速点燃另一盏,这次没耽搁,而是用力一推,这盏灯借力而游,赶上了先前的一盏。只是,河灯的火焰被夜风吹地摇摆几下,思夏惊恐地看着,生怕它灭了,直至与众多河灯汇在一起,继续远去,她才安生下来。

她拇指似是脱了层皮,轻轻捻搓,方知刚刚被火烤到了,只能将手沉入水中,老半天□□,却是被水浸出了褶皱。

都说人经历了什么,会反映到手上,也不知她这双手以后会怎样。

忽然记起三年前她左手被张思远打过,那时可太疼了,十几天才好,她细一看,如今的左手依然白嫩,没有留下伤疤之类的痕迹。就她这个大傻子,平日里笨得出圈,能有什么反应到手上?

倒是想到张思远尚在养着的指骨了。

愣了会儿,她问:“宝绘,今日你说要让我去哪个寺来着?”

“那医者说,建议娘子去普救寺。”

“好,明日就去吧。”

既然张思远不能随意出京,就用她这双眼看看吧,她不在他身旁,就去祈祷菩萨保佑他。

第八十六章

思夏放河灯放到很晚才回去。

她虽不是个虔诚佛子,然亦信神佛漫天,是以常常祷告。大约也是人心坚定,她曾无数次祈盼神明保佑张思远好起来,他真的转好了。是以放河灯时,思及父亲时,也为那在长安城中的人祈祷了几句。

她何其贪心,除此之外,也为自己真诚求了几句,愿此行顺遂。

实在是她烧怕了。原定这几日就到太原,寻个法师做场法事,好将父亲早日迎回京城与母亲合墓,却不料这一病就是半个月。看着她不痛不痒的,其实她吓了个半死,是以求告佛神之后,她还是不放心,非要去普救寺再拜一拜。

当晚思夏睡得安稳,翌日早起就乘车向普救寺而去。

孙七和韩三无奈地摇头,又不敢违拗她,只能紧紧跟着,祈求她别出什么意外才好。

清晨的日头尚不毒辣,二人一前一后行走,身上沾了不少露水,待到寺外时,衣摆已湿了。

普救寺塬高十来丈,南、北、西三面临壑,惟东北向依塬平展,地势高敞,视野宽阔,寺院坐北朝南,居高临下,依塬而建。

其时朝霞徐徐散去,青天中送来一股风。思夏袍摆不停翻卷,又听得寺中鸣钟,只觉胸中激荡,万丈愁索被震去了一半。

思夏放眼望去,寺中殿宇楼阁,廊榭佛塔雄浑庄严,不由自主地和过往僧人一样,双手合十。

寺中屹立舍利塔,蔚为壮观。过往游人低声说着寺塔结构奇特,在塔侧以石扣击,塔上会发出类似蛤|蟆的叫音。思夏好奇,也握石上前去扣,果真有清脆悦耳的“咯哇咯哇”的叫声。

从记事起,阿爷带她去过太原郊外看青山望飞雁,之后也就张思远带她到辋川击鞠,还有就是带她去灞桥或是骊山。

离开长安之前,张思远在大慈恩寺给她求了平安符。此时此刻,她在普救寺给他求了平安符,但愿这段时日他的手能好起来,京城的那些人不会找他麻烦。

平安符装入绣着莲花的布袋之中,思夏也没带走,而是求了寺中高僧,留在此地。

虽知张思远不让她随意出门是为她好,可她囿于方寸之地会错过数万景色。如今她在普救寺也有了记忆,这难得的畅然令她一扫低沉。

他不能陪她,就当是她有记忆的地方,他也来过了吧。

从普救寺下来已是午后,依着那个医生所言,向西行数里,便至蒲津桥,两岸有铁牛四尊,维护着河桥。牛下有柱连腹,入地丈余。牛旁各有一铁人,并有铁山四座,前后柱三十六根。听闻这里的人治盐冶铁等技术高超,今日见铁牛技艺,思夏便已心生敬佩。

思夏罢车步行,抬头望去,有高阁缥缈于腾腾海天之中,飞阁似鸿欲上青天。方才已见黄河水,如今再见颧雀楼,竟是有些失神。

小小的她,也能亲眼看到那些才子文人描绘过的景象。她心中微微欢喜,拉上宝绘行至河边,又拾级而上。没走几步,身上已出了薄汗,她二人出行皆是男装,根本没带什么帕子,这会只能抬手往额上一抹。出门在外,难免草率,思夏的唇畔不由划过的笑。

老半天才登上了楼。这上面尽是游客,还有提笔赋诗之人,围观老小不知看懂没看懂,总之那个青衫团领之人写一句,就会赢得一阵近乎呆傻的掌声。

思夏最烦那些诗词歌赋之类的东西,索性不去理会,而是倚栏遥望远方。

烟波浩渺之中可见几点小舟在上面漂浮,竟多了几分仙气,再远处,似有霓虹架在水波之上。

俯瞰楼下,恰有波涛不住地冲上州渚,激起层层似珍珠一般的水花,发出哗啦啦的声音,又先后涤荡而去。这汾河水随风生浪,或携数人兴奋、或带数人愁悲,激荡地向东奔去。

思夏的心也有了几分豪迈,这景色,就当他也看到了吧。下楼到水边寻了块碎石,朝其中一个随从要了匕首,刻上了她和张思远的名字。

小心揣起来,待回去后送给他。

思夏也是挺有想法的,张思远给她金玉,她要给他破石头。

眼瞅着到了中饭时间,一行人才离开此地,吃过膳食后,几人这才向太原而去。

从长安出来,接二连三赶上大雨,今日刚出了蒲州便又有骤雨急下。走了半日,思夏似乎又有生病之势,大约是水土不服,宝绘和车夫也是一副倦容,那两个身强体健的随从也被这鬼天气搞得心情压抑。

虽是想尽快把这事办完,然而这么急着赶路,思夏再病了不划算,众人只好又在邸店住了两日。

待他们至晋阳城外时,已离开长安二十几日了。

这日是个晴天,却沉闷异常,未至午时,天空骤起云团子,似是孕育着一场急雨。

思夏在车厢里感受到黑暗,撩开车帘一看,天阴得吓人。

孙七和韩三担心思夏又病了,忙去催车夫,赶在雨前进城去,找个邸店避雨。

雷声隆隆,天边火闪子直下,思夏和宝绘在车中本就被颠了个七荤八素,此刻更是吓了一抖。

雨点子已经落下来了,孙七和韩三没披蓑衣,衣衫湿了个彻底,赶到城门时,将思夏的过所递给守城人,待人查检过后才狼狈地进了城。

可是路过数家邸店询问客房时皆被告知“雨天不便行走,人员已满,客到别家去看看吧”。

思夏和宝绘能挤在车中避雨,那三个男子只能在屋檐下避雨,马更惨,直接露在了雨中。

也不能让马病了,否则思夏和宝绘就苦了。她俩为减轻马的负重,跳下车来,擎伞前行。

孙七和韩三只能像乞讨的要饭花子似的去沿街扣门,请人家给他们一间屋子避雨。

不是没人应声就是被人隔着门大喊“滚蛋”。

思夏无奈地摇摇头,这里的民风竟这般彪悍!

天下到底是有好人的。

青色袍摆被雨水打湿,他擎着油纸伞不慌不忙地踏着风雨走来,身后跟着的人连忙上前去催门:“快开门,县丞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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