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枝【CP完结+番外】(61)

“小野,我来你家,快三十年了。那个时候,小宋俊才十岁出头。”

陶国生无端说起自己,宋野枝抬了头,看他。

“那年,事情很多,我父亲病重……啊,你们这群小辈应该都不知道,我的父亲是你爷爷的老师。那年很多人遭了秧,我父亲病得下不了床也逃不过。当时,那些人蛮横得很,听不进话,怎么求也没用,非得要把老爷子拉出去批斗一轮才罢休。”

“后来,是你爷爷站出来,说,我替老师。”

陶国生的父亲教了大半辈子的书,有过很多学生,但只有一个宋英军,从人群里冒出来,大声说,我替我的老师。

“所以,你爷爷战场上完完整整地下来了,却因为当年他替我父亲扛下的那场祸,腿脚年纪轻轻就落下伤病。他的腿当场断了一条,养伤的时候不得不四处奔波,后来就治不好了。”

“我那时二十……二十四岁,是家里独子,父亲躲过批斗,也没能熬几个月,去了。我料理完后事,了无牵挂,找到宋哥……其实他治伤的日子我该在的,该守着好好照料的,但我能力有限,害他跛了脚。我找到他,铁了心要补偿他,前途事业全不要,就想安安稳稳待在你家照顾你们一辈子。”

陶国生笑笑:“不过这么些年,与其说我补偿他,不如说是他和你奶奶夫妻俩一直当我亲弟弟对我好。”

“按理说,二十四岁,应该是个能完全了解自己的年龄了。但当年,我真的以为我是爱上宋哥了。他有血性,有学识,是个英雄,何况,救的是我父亲——”

“可你看看现在,陶叔连孙子都有了,小陶勋都开始上小学了。无怨无悔是真的,想报答一辈子是真的,但那感情不是爱,只是太突然,太陌生,让人分辨不清。回头想想,不过是钦佩和仰慕而已。”

“小野,你懂我跟你说这个的意思吗?一切都会变好的,一切都会被时间推上正轨的。”

年代久远,故事沉重,宋野枝消化了几秒。

时间,掌控一切,能赋予你,也能硬夺你。陶国生现如今能平平淡淡讲出这件事,就是被它消磨了。

他点了点头。

无非是说,年少情愫会蒙骗人,不必固执当真。

可是,但是。

宋野枝吃力地露了个笑,耸了耸肩膀:“我没有非要得到他的回应不可。”

“您不用太担心,我……真的不会给任何人带来麻烦的。”他补充。

陶国生摇头:“我担心,担心你这倔脾气,不撞南墙不回头。他是你小叔啊……我担心我们家小野,要真喜欢上这么个人,要受苦的。”

“陶叔……”

门外一声脆响,瓷碗碎成了渣,四处飞溅。

宋英军刚从外面回来,两手发软,才在古玩市场淘的小物件从指间滑落,转眼成了空。

“老陶,你刚才那句话,什么意思?”

陶国生急忙站起来,矮凳翻倒。

“宋哥!”

“哪个小叔!什么喜欢!啊!你们在说什么鬼东西!”

宋英军涨红了脸,粗着脖子问:“宋野枝,你来说,来客厅,我听你说。”

天已黑尽,胡同里各家各户开始起灶做饭,油的呲啦声一起,香味四散。

“小野,来喝点儿水。”陶国生把声音放得够低,还是被客厅的宋英军听见了。

“不准他喝。”

宋野枝在院中央跪得笔直,朝陶国生摇了摇头。

“给我跪!跪到想明白为止。再有一句糊涂话让我听到,都甭想起来!”

听见这话,宋野枝暗自转了转发麻的脚腕,屏着呼吸,挺直脖颈。

颠勺炒菜的声音停了许久,换成了刷碗洗筷。一切动静,在院里听来都很清晰。

陶国生搬了凳子,坐在门口。守着里边儿那位,看着外边儿这位。

“陶叔。”宋野枝哑着嗓子说,“您去劝我爷爷吃点儿饭吧。”

太阳当空,西斜,挂上月亮。整整八个小时,宋英军和他,僵持不下。

宋英军从房里出来,两手拄着拐棍,立在客厅门口。

“我叫你想的,想得如何了。”

“想好了。”

“说。”

“不可能。”

手里的拐棍掷出去,准准砸到宋野枝的头上。他不闪不避,闭着眼硬生生挨了这一下。

陶国生跑去挡在宋野枝身前,捧着他的头,扒拉开头发看伤势:“好好说,他听得进去的,对不对,小野,你也好好跟爷爷说!”

宋英军佝偻着腰问他:“吃饭,你还想着要我吃饭?你这样……宋野枝,你知道易青巍是谁吗?”

“小叔。”

“他是你能喜欢的人吗!”

宋野枝始终垂着头。

“我就不信。宋野枝,我再问你一遍……”宋英军说,“……你能改吗?”

最后这一句,声气弱下来,听得宋野枝心脏泛起酸软。

“爷爷。”宋野枝哀哀地叫人。

顿了片刻之后,他竟苦苦地笑了,柔情万千。

他说:“改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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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了陈寅恪先生的纪录片,文|革时期学生刘节替其挨批斗。当时想写个长篇出来的,结果没有产出。(我之前点开注意到海星数量很参差的时候,都会默默给自己塞几颗,把尾数补成0。后来意识到是个无底洞就停止了此种行为。依稀记得在1281停滞了很长时间,我就天天盯着看,直到有个朋友把它添成了1380,我叹:同道中人!感激!是的,数字记得很清楚,因为实在被折磨良久。今天看着2000,神清气爽,谢谢补成整数的朋友!既豪又...又很有想法!

第49章 永远占有

想好了。

不可能。

小叔。

改不了了。

夜风刮过,向上缭绕的烟雾改变轨迹,往面上扑来。易青巍半眯着眼侧过脸,把明明灭灭的烟头在胡同的砖墙上摁熄。

改不了了。

他有些想笑。

易青巍下班匆匆赶来,得到了答案,就是得到阳光和恩露,沉寂多日的土壤里冒出一朵小花儿,裹着那点儿雀跃,战战兢兢地盛开。

易青巍没忍住,弯了弯唇角和眉眼。

墙的另一边,宋英军的暴喝还在耳畔,有个可怜正跪着领罚。思及此,香烟残留的苦味又瞬间在口腔里蔓延开来,折磨人。

他低头晃了晃烟盒,原地徘徊几步,准备再点一支。

易青巍借着冬风和烟草,开始想,开始谋划,开始回忆少时学的棋局,该怎样铺,要如何做,宋叔才肯把宋野枝给他。

巷口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一个老人牵着小孙子走来。小孩儿抱着老人的手臂蹦蹦跳跳,一脸兴奋地说明天幼儿园要开学了,他可以见到他的朋友了。

他注意到正在点烟的易青巍,嘟圆了嘴巴新奇地张望。

燃起的烟夹在指间,易青巍把它藏到身后,避开孩子的视线。

等他们走远了,烟已经被风吸了大半截,白色灰烬扑扑而落。

小孩却突然跑回来,抱着两个大梨,奋力奔向向易青巍,东倒西歪,看着总怕他会被自己绊倒。

“哥哥,送你两个大鸭梨。我姥姥让我跟你说,要少抽烟,没什么门是年轻人过不去的!”

小孩儿说完,把梨塞他怀里,塞完就溜,原路跑回,跑得张牙舞爪,为顺利完成姥姥布置的任务激动不已。

易青巍抬眼,老人在不远处驻足,接上孙子,继续往家走。

他低头,伸脚,把地上的烟头全推到路灯杆子后面去。

年轻。

幡然醒悟。

年轻的不是他,是宋野枝。

他一腔赤诚地坦白:“但我喜欢男生是真的。”

他无畏无惧地宣告:“易青巍,我喜欢他。”

面对他,易青巍人生中第一次尝到仓皇无措,无法应对的滋味。像经历一场暴雨,宋野枝是池中一枝荷花,摇曳着等他颉取。

令易青巍没想到的是自己——若真让他得到,他就想永远占有。

但怎么可能呢?

宋野枝那么年轻,年轻的心,年轻的骨头,年轻的眼睛。他的后半生那么长,无数可能,无限精彩。

同处漩涡,总需有一个人清醒,清醒地忍受爱,和苦痛。

念头一旦拟定,便反反复复出现,在脑海里如野草疯长,生怕人反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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