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君的后背已经湿透,玻璃渣没有取出来,血也没止住,一个护士走过来说先处理伤口,被唐故容推了出去。
额头的汗慢慢往下流,后背的疼痛穿进了心里,北君握了握黏腻的拳头,“如果不是被你抛弃,谁不是个干净姑娘。”
“你不是!你从小就不是!”唐故容情绪渐渐失控,见北君丝毫不悔改的模样气得猛地推了她一把,北君的后背砸在墙壁上,她疼得“嘶”了一声。
“你跟你爸一个模样,两句话不投机就动手打人,你心里能不能想点别的事,小时候跟同学打架还嫌不够丢我的人,长大了还浪迹各种不良场所,你看看你身边有正经的朋友吗,你有能拿得出手的成绩吗?你要是想堕落没人拦着你,可我求你放过九月行不行!”
在唐故容吼完的一瞬间,北君突然想通了很多事,她这一路泥泞坎坷,与负面情绪斗争了很久,但她始终恪守着“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原则,甚至都做好了放低态度与他们慢慢相处的决心,可心里那点温热刚冒出了头,就被这些话打了回去。
中央空调的风有些冷,将寒意刺进了血肉里,北君轻轻道:“我就想问问,三个月前我给你发的消息,你看到了吗?”
唐九月这会儿悠悠转醒,看见床头剑拔弩张的气氛,不禁有些着急地开口:“妈……”
唐故容罕见没有理会唐九月的情绪,她深深地看了北君一眼,“一个巴掌拍不响。”
唐九月听得云里雾里的,她支撑着毫无力气的身子,慢慢靠在床头,北君眼眶微红,觉得自己这样与唐九月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从来没有人因为她的小伤小痛而上心过。
“你不问,小姨跟小姨夫也不问,我就只好拿刀砍他了,我保护自己有什么错,可为什么到头来所有人都怪我一个。”想到了那段黑暗的回忆,北君的声音渐渐大了起来,“我让你来救我的时候为什么装看不见,而唐九月那他妈的根本就不叫伤你们也心疼得要死要活,所有人都跟我说要保护好唐九月,可有谁真正关心过我!”
门外有几个护士拼命拧着门锁,手里拿着医用品干着急进不来,唐故容挺直了腰板,以一种为自己开脱也死鸭子嘴硬的长辈口吻说:“那是因为你不合群,跟亲戚朋友都玩不到一块。”
心里最后一道防线被击溃,北君狠狠地抽了一口气,将即将涌出眼眶的泪水压了回去,“你说长发乖巧可人,我不爱扎长发也要留着,你做的全部是甜口的饭菜,却从来不知道我爱吃辣,我渴望过着唐九月那样被人保护的生活,所以无论受了多少委屈我都咬碎了牙往肚子里咽,可是你给我的回应是什么!我在你心里总是逃不过那个刻板的狂暴印象,但我向你求救的时候你来了吗,你每一步都把我往绝路上逼,凭什么要求我温顺善良!”
唐故容太久没接收过北君这么强烈的情绪,从派出所回来她一直都是隐忍的,对,到现在这一刻,她才知道原来以前所有的情绪,都是隐忍,否则以她的暴脾气,早就把家掀了。
唐九月受了惊吓,又喝了酒,此时没转过神,揉了揉脑袋说:“北君,你们别吵了,我头痛。”
北君勾嘴笑了,有人天生就没有任何烦恼,因为她的烦恼总会被别人承包,这一刻,她恍然大悟,刻意去追求安逸的生活到底适不适合她,像唐九月那样生活,就意味着她要磨平自己的獠牙,斩断自己的双翼,拔掉自己的尖刺,永远只能活在别人的羽翼下。
这不是她想要的,她要在光亮里面大展拳脚,而不是被它所束缚。
看清的一瞬间,唐九月身上没有了那种耀眼的光,有些东西也渐渐回过神来,她看着唐九月,一字一句地说:“我对你有求必应,让你养成了不论发生什么事,都需要我挡在前面的习惯。”
“所以我他妈就活该让着你!”
“北君,谁让你这么大声音跟九月说话了!”
“北君……”唐九月坐在床上看着她。
北君转身往外走,开门的时候几个护士收起了看热闹的表情,端着托盘说先处理伤口。
北君说不用管。
与唐故容给的伤害相比,后背的疼痛根本算不了什么,攒着一股气往外面跑,撞到了几个要拉住她的人,其中一个比较娇小,被她撞倒在地,北君没回头没道歉,直直地跑向门外。
养在温室里的玫瑰是唐九月,她是被人废置在外的野草,经历过野火燎原,也承受过风吹雨打,原本想接纳一切的,可在一次又一次的打压下,她变得冷漠起来,以至于有个错误的认知,真心换不来真心,那就干脆不给了。
北君是在医院前面的马路上被许知珩捡走的,之所以用“捡”来形容,因为她当时的模样实在够狼狈,长发沾着血,乱散在肩头,后背的衣服被划破,脚步也不稳当,许知珩见状把她抱进了车里,车中瞬间蔓延着一股血腥味。
许知珩把副驾驶放平,北君趴在上面,把头埋在胳膊肘,许知珩说:“两个小时不见你就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
北君没回呛,直接拉开了副驾驶的门,许知珩又把门拉上了,说:“行,一个字不说就把我堵住的人就你一个。”
血还在流,弄脏了车子,北君闻到了血腥味儿才觉得头晕起来,“会包扎吗,我不想去医院。”
许知珩说坐稳了,然后发动了车子,开进了地下停车库。
熄了火之后开了车灯,把空调的温度调高,拿出车载医药箱,把北君后背的衣服剪开,清理了几片碎玻璃渣,北君疼得抬起了手腕,正要咬上去,许知珩一把挡住了她,将自己的T恤脱掉,卷起来放在她的嘴边。
北君没接,但看着他,“从小到大,没人像你对我这么好过。”
许知珩转头继续处理她的伤口,“从小到大,我也没对谁像对你这么好过。”
这句话的意思太清楚不过了,可是北君却觉得心口有一块石头压了下来。
许知珩跟她一起长大,这人是个不折不扣的富二代玩咖,名牌名表,超跑别墅,装备齐全,从不亏待自己,跟他交往,需要有强大的心理素质,能忍受得了他在外面玩,也得在他不高兴的时候哄着拢着。
“但是我觉得不好。”酒精味混杂着疼痛朝她袭来,她咬了咬牙。
“为什么?”许知珩做事认真仔细,清理伤口也有模有样,不仅没加重伤势,还能精准地找到每个玻璃碎渣的位置,但他听北君这话的时候有点漫不经心的,眼神一直没离开过她的伤口。
“很陌生,很不习惯,我没什么东西可以还你,所以还是不要了。”
在许知珩捏住最后一片玻璃的时候,北君不着痕迹地推开了他递过来的衣服,低头朝自己的手臂咬去。
玻璃渣被拔了出来。
很疼。
冷气在周围蔓延,灯光也变得沉重起来,许知珩的动作停了,这下脸上才有种认真的神色,“你总是看不清周围的危险,我以前就捞过你一次。”
“什么时候?”
“你跟你妈吵架的时候。”
“我不记得了。”
“你会记得的。”
……
唐故容丝毫没受这件事的影响,她照样出差,照样一天三个电话打回来询问,也照样让保姆把饭菜准备得营养得当。唐九年继续打着自己的游戏,唐九月继续当着她的公主。
别人的日子好像并没有什么不同,但只有北君知道,她在努力变好的这条路上,第一次宣告失败。
伤好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衣柜里唐九月风格的衣服全部丢掉,蕾丝床边也扯下,将当初按照唐九月喜好来布置的房间拆得四分五裂。
忙完之后,她走到阳台,将一个紫灰色的盆栽抱在怀里,这是她在派出所一个阿姨送的。此时正值夜晚,阳台的窗户没关,夏夜的风吹了进来,北君坐在地上,看着被夜色包裹的热闹城市。
看着窗外好一会儿,玻璃上出现一个身影,北君低下了头,唐九月端着水果走了进来,“北君,我刚切的水果,你吃点。”
唐九月距离北君十厘米远,身上的清香飘过北君的鼻尖,她揉了揉鼻子,唐九月把水果盘往前挪,碰到了她的胳膊,她往旁边一侧,动静很大,丝毫不掩饰自己不想交流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