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我应该永远恨你。”
两个人,隔着床上的病人,平静对望。
“但是。”
“没想到,半路先逃跑的会是我。”
“听说你找了女朋友?”
“我有打算去找她。”
“我已经把这件事跟她说过。”
“防患于未然吗?”
“知道这件事这么多年来,一直都是你的痛,我倒也感到有几分痛快。”
“真的不怕我去找她?我和你现在在这里这样说话,我想你并不会有所谓的冰释前嫌的错觉吧?”
“有一件事。”陆远也凝神,深色的眼眸里聚着一团纷乱的情绪。像是暴雨欲来时午后的天。
“葬礼我就不来参加了。”
“今天我来,就是送他最后一程。”
“啪。”一声。
凌厉的掌风,扇得男人的头微微偏过去。几乎缓了有那么几秒,陆远也才抬手缓缓摸了摸脸,钻戒锋利的边在上面勾了一道血痕,痛意渐渐鲜明开来。
他看着身边刚从对面急风骤雨般跑过来的女人,狭长的丹凤眼里充斥着怒气未消的惊诧。
“我先走了。”陆远也让开她。
“你知道吗。”梁靓的声音在背后叫住她。
“你妈来找过我。”
“就昨天。”
陆远也听着没动。
“刚才那巴掌,是她给我的,现在我还给你。”
“你毁了他,是无意。”
“我毁了你,难道是有意?”女人破碎的笑声从背后传来,有几分不堪:“办完葬礼,我会回美国,再也不回来。”
一室寂静。
回答她的只有门轻轻关上的声响。
沈奇。
梁靓摘了无名指上的戒指,无言地往房间角落里掷去。
“沈奇,沈奇。”她跪在床边,熟悉的名字像是烙铁在她的咽喉间生生滚过。无论几次,这样喊出他的名字,她还是痛,无比的痛。
那年的春天,他们计划在秋天结婚。
而那年的夏天,让一切永远都埋葬。
二十四岁的千金小姐,为爱疯魔的样子,每一种她都有。
当年手里的那块铁是那么的沉,染了他的血后,却意外的轻盈。一切都像是不真实。
比如他面无表情,在她面前血流满面的样子。
陆远也让开她。
就像刚刚那般。
她看到血糊住了他的眼睛,她也看着他上了自己的车,黑色的奥迪q5以极快的速度消失在她的视线中。
梁靓从来不知道,他是在那天出的车祸。
当从方庭的嘴里亲耳听到时。
她只有一个万念俱灰的想法。
很好,他的目的达到了。
眼泪一滴一滴地落在病人干枯的手臂上。已经记不清多久没有为他这样哭过。时间似一把锉刀,再深的情绪也捱不过七年的挫骨扬灰。
“我原来可以为你恨他一辈子的。”
“但是为什么,为什么我也做错了这么多,为什么我错的比他还要多。为什么,你告诉我为什么!”
没有人会告诉他为什么。
命运从来不转弯。
而那个会急转弯的,她叫幸运。
*
陆远也出了疗养院后并没有走远。这家疗养院建造在郊区,地势比较偏僻。陆远也从小路上走出来,宽阔的马路上亮着一排排的路灯,人烟稀少。
这个点想要叫车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他摸出手机,直接拨了张一格的电话号码。
刚刚才睡下的人,声音里都是不满。
陆远也跟他报了地址。
“过来接一下我。”
“疗养院?”
张一格的睡意跑走了一半:“这大半夜的,你去疗养院干什么?”
不对。
他回过味来。
“你去看他了?”张一格有些不可置信。这么突然。
“对。”
“具体地等你过来再说。”
“挂了。”
陆远也觉得有些累了,不太想再说话。随便找了一处路上砖土砌的围栏坐下。晚风有点凉意。他敞着的帽衫外套的衣襟在夜色里无处着落。
——小远。
你以后有问题可以来找我。
亚裔人在欧洲赛车圈不容易。
你刚才那一圈简直完美。
恭喜你进入f3。
下一步呢,下一步去哪里?
你这么年轻就进入了f2,f1也指日可待了。
——陆远也,这一次,我要赢你。
张一格来,已经是四十分钟后的事了。这边路况不熟,他下高速的时侯走错了一个口,绕回去又花了点时间。
他把车停在路边,正要打电话找人,后窗被人敲了几下。张一格手上一晃,定了神看后视镜里的东西。
还好是个人。
“大半夜的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吓人?”
“不知道老子心脏不好。”
张一格骂骂咧咧地打方向掉头。
陆远也坐在后排半天没吭声。
“怎么了?这不太像你的风格啊。”张一格的声音正经下来。
“没什么。”
“只是觉得有些奇怪,看见了,好像也没什么感觉。”
就像是看着一个陌生人。
“那不挺好。”张一格向来对沈奇和梁靓没什么感觉,别说同情心,不厌恶就已经算是他做人积德了。
“本来就跟你没有关系。”
“还有,你最近跟裴呦没什么事吧?她今天刚打电话找过我,我给糊弄了几句。你干嘛不见她,搞得她一直以为你在国外。”
经他这么一说。
陆远也摸出手机,点开女孩子的头像。聊天记录还停在一天前。
他简单回了句正在工作。
她就乖乖地说了拜拜。
“没什么。”陆远也手里扣着手机。
“只是想把所有的事情处理好。”
张一格听出这句话里的几分潜台词。
“处理好了呢?”
“你觉得呢?”
“真要求婚了啊。”张一格嗤笑了他两声:“人家才多大。”
“首席伴郎不要做了?”
“哈哈哈哈。”
“你这话说的就见外了啊。”张一格笑得很虚:“佳偶天成这个词简直是为你们俩量身打造的啊。”
“不过,你再快也赶不上eric了。”
陆远也听出他话里的意思。
“他妈同意了?”
“嗯。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说是答应了。正准备订婚宴。”
“哎,看着你们一个个被套牢,只有我还是风流贵公子一个。”
车里余着几分女士香水的味道,有点熏鼻,陆远也降下一点车窗,清新的风裹着浓郁的夜色卷入车内。
“听说人回澳大利亚了,你终于把人给气走了?”
“平时也不见你这么关心我,这件事怎么跟进的这么勤快?”
“我妈是给了你什么好处?”
“没什么。”
陆远也淡淡。
“觉得她挺适合你的。”
“屁啊。你才见过她几次。你要真这么不得了,怎么当初没认出裴呦是你的真命天女,还白白晒了人家这么久。”
“久吗?”陆远也这一句似乎是在自言自语。
如果仔细的想,其实一点也不久。
“不过人都是这样的。”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所以——。”说着说着,觉得有些不对,张一格一下住口。
车已经开到了市区。
东方的天际渐渐亮出了它的鱼肚白。
陆远也想到小学课本上的某句经典短句。他在国内上学的日子其实并不多,但是这句却记得格外得深。
每次读到这句。
他总能想到,想到那种在黑夜里剖出的光。
明天会更好。
简单的,也是最重要的信念。
第 46 章
夜晚的T大,很模糊。
裴呦跟在陆远也的身后一步一步从台阶上下来,每一步都走得很小心。因为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云上。
软塌塌的,不真实。
欢笑声全部被落在那扇未关合的门内。
她摸了摸指上多出来的那枚硬硬的东西,小巧,光滑,冰冷,又不可思议的漂亮。
这样就算是被求婚了吗?
以为会欣喜若狂,但不知道为何,更多的是一种踏实。
陆远也车就停在楼下。
“送你回学校?”他站在驾驶位的这一边,手上拉着车门,低声询问。
“还是。”风穿梭在林叶的间隙中,扫来初冬夜晚的寒意。
“去我家?”
……
嗯,这个提议怎么好像有点令人心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