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陌给他穿上鞋袜,一只手臂环在他的手臂下,忙道:“表哥,你慢点走,现在你的伤恢复地很好,这急不得的。姑姑是太过担心你了!”
元康短促地笑了声,沙哑而疲惫地道:“我很烦她担心我!我小时候被我爹打,母亲便是这般守着我,被其他兄弟欺负,也是这般守着我。我累了!”他迫不及待地一口气说出这些话,“如今和我爹和离了,还是这般。我累了!”
沈陌见他仰头长长呼出一口气,抬手推开扶在他腋下的手臂,自己颤颤巍巍地走了一步:“我自己可以!”他咬着牙说出这几个字。
沈陌低垂着头,复而坚定地望着元康道:“姑姑也可以。和离书是姑姑亲手写下的,她自己决定要离开你爹,就是要重新开始,也让你有一次新的开始。只是离开了二十年的元府,一时不知要做什么罢了!难道你知道你以后要做什么?这些日子躺在塌上,想的也不是这个吧!”
元康黑白分明的眼睛微微有一点发红,向后退了半步,双手紧紧地攥在一起,仿佛要将它揉成碎末似的,他怔怔地哀叹道:“是啊!我何尝不是如此呢?”
沈陌忙将他生拉硬拽到塌上,元康也随着他任意摆布,说道:“已经过了年,我二十一岁了,我应该可以保护母亲了吧!”
门口传来一阵哭泣,沈桐并没有走开,她一直站在门口,听到这里她不禁大哭起来,“哐嘡”一声,门被推开了,她猛地抹去残留在脸庞晶莹的几滴泪珠,紧盯着元康道:“康儿,都是为娘不好!让你受了这么多苦!你放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你会好起来!娘也会好起来!”
元康被动地往前靠了靠,随即被沈桐紧紧拥抱住了,那干枯的手臂用力把他黑发凌乱的头按进自己怀里。
沈陌双眼也氤氲起雾气来,他悄悄地退了出来,将房门轻轻掩上。他心中五味杂陈,一路静静地到了沈致的书房。
沈致因为受了伤,向朝廷告了假,但是大司马元毅和五原郡守陆顺的丧事过后,正月过后,许多小国前来朝贺,于是袁逯就让官差将要是报到府中来,让这个一天吃了睡睡了吃的大爷沈致,在他的书房临时处理公务来。
沈陌过去的时候,不仅袁逯在,元疏也在,元疏这几日朝中事忙,下了朝便直奔二姑姑沈婳那里说话。
沈陌忙上前见礼,元疏笑道:“陌儿来了,刚说起来,要叫你过来呢!你便到了!”
沈致对着沈陌招了招手,示意他坐下说话,但这时病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咣咣咣”响了起来,木门被敲得七零八落地颤动起来。
屋里四人不由地惊住了,紧接着又是更急促的“咣咣咣”声音响起,“大少爷,不好了,大鸿胪府传来消息!”
沈致听清了说话的是蒋射,忙大声叫进。
蒋射提起桌上的不知是谁的杯子,“咕嘟咕嘟”仰头全都灌进嗓子眼里,这才急促地说道:“大少爷,太子殿下病了!陛下命大鸿胪府准备祈福仪式!”
屋里的众人同时一愣,沈致问道:“到底是怎么了?太子殿下怎么会突然病了呢?”
元疏这时神色难辨,剑眉锁紧起来,起身关上了蒋射风风火火打开的门,回身一言不发地靠在窗边道:“不是突然病的。我这个太子太傅,都成了闲置的了,我还一直疑心自己是不是做了什么让陛下不悦了。现在想来就是了,太子殿下子应该是年前就身子不好起来!”
沈致瞳孔微微缩紧,猛地问道:“到底是怎么了?二姑姑今日进宫也是为了什么事?”
元疏看着忽明忽灭的炭火,有些不知从何说起,半天才道:“是崔淑媛。”
“崔淑媛,陛下连着宠了二十多年的宠妃,崔淑媛?”沈致道。
“是,太子一直养在崔淑媛宫里。二姑姑临走之前告诉我,崔淑媛发现自己怀孕了,于是起了害死太子的心思。年前,崔淑媛将太子平日用的白炭,换成了黑炭,还全部都弄潮弄湿了,太子被这炭气熏得落下了病气。再加上饮食都不再注意,太子病的越发厉害起来。”
“陛下素日最是信任这崔淑媛,为了崔淑媛大动土木,兴建石窟佛像。”沈致叹道。
元疏剑眉紧紧拧着,叹道:“是啊!陛下自是不信崔淑媛是这样的人!但是皇后娘娘叫姑姑进宫去,让姑姑做主。太子平日里生活起居都是崔淑媛照料的,整整七年,崔淑媛整整照顾了七年的太子。”
蒋射恭声道:“皇后娘娘平日里从不出宫门,这次死死咬住崔淑媛,将整个事情查的清清楚楚。宗正都介入了,现在宫里应该正是忙乱的时候。听说陛下也发了急,将崔淑媛囚禁起来。宫中诸多宫人被用了酷刑,死伤之众不计其数!”
沈致吸了口气,裹着棉布条的大手用手背按压这突突跳的额角,半晌缓缓道:“陛下……”,话说到一半,沈致又默不作声地将桌子上的杯中不慎何时洒出的水珠抹去,水珠很快地渗入包裹在手上的棉布中。
元疏打断了这茫然的宁静道:“大哥,我们进宫吧!”
只听到他继续说道:“既然陛下已经下了旨意要祈福,你我现在就进宫吧!你先去看望陛下,我安排祈福事宜。”
第六十三章 好生休养
宫里一有个风吹草动,宫外便传的沸沸扬扬。
大小官员都开始打探消息起来,但是皇家秘事毕竟不可轻闻。
宫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外人只能凭着飞翔天际的想象力四处散播,到底如何,估计世人也是不是十分地关心了。
元疏径直去见皇上,没有任何阻拦地直接到了寝宫。
引路的内侍将他送到寝殿门口,便匆匆地离去不见人影,大门周围平日里轮值的侍卫、宦官和宫女,此刻也一个都不见。
元疏疑窦丛生,空空的寝殿外面,四周没有一个人。他轻轻试探着推开寝殿厚重的大门,“吇呀呀”的声音回荡在空阔寂寥的房间。
只见半明半暗的光线里一个身影,皇帝元度一个人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凌乱的发丝下掩着一张憔悴颓丧不堪的脸,手中还紧紧地握住一把带血的匕首,因为握得用力过猛,整个手臂乃至上半身都在发颤。
元疏顿了顿思索着,向周围看了一圈,轻轻地走到元度膝前,俯身半跪在他身旁,轻轻地叫了声“哥”。
元度目光微微一动,一脸惊恐防备地将手中的匕首放在胸前,猛地抬头一看是元疏,整个人精神倏地一松,“啪”地一声,右手冷不防地将匕首摔在身侧,金属冷峻的声音倒是吓得他又是一个激灵。
元疏对这个亲大哥自有并不亲近。
他小时候在皇宫的日子可谓是生死一线,多亏现在的姑姑—当年的皇后沈婳保全。
而元度自幼就是天之骄子,荣宠于一身。
元疏记得小时候大哥元度华衣金冠,玉带银靴,仿佛仙境里走出来的仙童一般。
自从他到了沈府,有了疼他的爷爷、爹娘,有相亲相爱大哥和三弟,皇宫中的一切变得越来越模糊,留在心中的只有大哥还是小时候那般衣着光鲜的影子。
元度一只手上血迹清晰醒目,他视线落在血迹上,似是不堪直视,忙转头刻意回避。他将手腕搭在椅靠上,还特意将整只手伸了出去,免得弄脏了椅靠,他不敢面对什么似的将头埋进膝头,口中喃喃说道:“我杀了崔淑媛!是我!我亲手杀了她!”
元疏扶住他微微抖动的肩膀,安慰地叫道:“哥!”
元疏深邃锐利的眼睛让元度心中不由心甘情愿地向他靠近,让元度不由地安心急于倾诉道:“为什么要背叛我!为什么!连崔淑媛都要背叛我!我待她不好吗!”
元疏起身将布巾浸湿了,将元度满是血迹的手轻轻地擦拭干净,说道:“陛下与崔淑媛相濡以沫二十余年,自是信任陛下的!只是崔淑媛做了母亲,便要为自己的骨肉多打算一分。”
元度动作微顿,抬眼一瞥,面上似乎有点决绝,淡淡道:“孩子?太子可是从小养在她身边啊!太子一出生,我便交给崔淑媛,便是让他安心地做孩子的母亲!”
元疏将布巾放在桌上时,看见那雪亮的匕首几道血痕印在上面,眉头慢慢皱了起来,叹了一口气,少顷突然道:“太子殿下洪福深厚,有陛下重恩庇护,身子定是会好起来的。可是,陛下,陆顺阵亡,如今五原郡就在突厥大军眼皮底下,却无人防备。听闻最近突厥不时有开始侵扰边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