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山(58)

作者:山栀up 阅读记录 TXT下载

陆文茵浑身一颤,也跪在地上,锐利的目光盯着常宣问道:“常宣,到底出了什么事?”

常宣在二人的注视下,不断抖动的双唇终于吐出几个如灼人心肺的字:“郡守以身殉国了!”

陆文茵一软,瘫坐在寒冷的冰地之上,沈陌一步过去将他扶在自己怀中,只听见她喃喃说道:“不可能。我回来的时候,爹爹刚刚对战突厥打了胜仗,身子也十分硬朗。这不可能。这才不过两个月。”

常宣将包袱解开,将最是不堪的事实摆在陆文茵的眼前:“郡守的骨灰我带回来了。”

沈陌伸手要将陆文茵抱起,陆文茵决绝地拦着他,说道:“不用,我自己来。”

她收起自己的双手,紧紧地抱在胸前,似是要把所有人隔绝在她的世界之外,突然她猛地抓住常宣的双肩不住地颤抖着:“我爹爹若是走了,为何朝中没有半点消息。”

常宣双眼已经模糊,

三人悄悄地回到了晋国公府。晋国公府经过一日的熙熙攘攘,此刻疲累的人们正在梦乡,无人知晓这石破天惊的暴雷。

这一切都要十八岁的女儿去承担,她此刻静静地听常宣叙述这惨烈的一幕幕。

塞外寒风,城楼之上。

陆顺望着远方天际,模糊的苍灰色山峰起起伏伏,天空同这灰色峰顶融为一色,浑浊的分不清楚。楼顶的旗帜迎风招展,哗啦啦地卷在风声中冲击着陆顺的耳膜。

他站着站着猛地被寒风激得打了个喷嚏,不由得心中感慨着:老了,真是不中用了,该是退下来的时候了。

他回到自己的房间,打开一个大木盒,里面全都是和挚友的来信。

他看完一份便将信扔到火盆,火光猛地升起,将一段过往烧成灰烬。

他拿着一份信,仔细端详着,这时希利垔前任大王须央给他的请柬,邀请陆顺参加他和王清祥的婚礼。他刚毅的脸上突然变得柔和起来,笑意满满,浮现起年轻时,最是灿烂的时光。

当时他和须央打赌,不论是他二人谁娶到王清祥,都要给与对方最好的祝福。不知为何,王清祥竟然选了这个大胡子糙汉。如今,斯人都已逝,这段记忆也随着火光一现而消逝。

这份信是父亲陆泽的信件,信中写到,阿茵也是到了婚嫁的年龄,让他送文茵到京城择婿,最好是嫁给统领洪晏之子洪典。

陆顺最近处境很是艰难,他最是放心不下女儿,曾想着将陆文茵许配给思勤,从小便常带着女儿到希利垔部族去,收到父亲的来信后,他还是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派女儿联络希利垔部族,不料这二人始终是没有什么缘分。

这份信是阿冬吉阿史那的信,相约他和须央三人共同反击欺压突厥部族的柔然人。这信件他大致推算了一下,已经有二十四年的时间了,那次的征战也已经忘了是胜是败,他只记得须央和阿东吉三人常在一起,在这塞外荒凉之地度过了他最好的年华,塞外驰骋,摔跤打猎,喝草原上最烈的酒,唱起草原上最是悠扬的歌。之后,须央成了亲,阿东吉也成了亲,随着柔然势力越来越大,须央每年还有些来往,而阿东吉便再也没有联系了。

明灭不息的炭火之中,明光又是一闪。

这份信是文茵到了京城以后写给他的,信中写到了京中的所见所闻,还顺带地提了一笔关于沈陌医术。

陆顺明白了女儿的心意了,但是现在的陆家恐怕已经成为拖累。赵维庄对五原兵权虎视眈眈,朝廷已是将他的家臣张家铭派到五原做副将,怕是陛下也有了这个心思。

看家中的意思还想让大哥陆荣谋取这大鸿胪卿的职位,陆顺不由得气愤起来。

如今的陆家已危若卵,父亲和大哥不知自保,反而不自量力地去求这大鸿胪卿的职务。他眼见家族衰败,颓势不可扭转,他无法阻止父亲和大哥急流勇进,可是他不能眼睁睁地看他们淹没在这般凶涛之中。

他当下将木盒中的所有信件一股脑全部投入炭盆,拿起烧火棍不断地挑动让火苗能够快速地燃烧到所有书信,恨不得将所有过往全部毁灭。接着他伏在案头,快笔疾书写下了自己人生最后一份书信,叫来常宣,吩咐道:明日驻守五原的陆家军和突厥阿东吉一战,不论胜负,三日后你将信送到京城陆文茵手中。

第四十九章 墨色浸染

还有两天就是除夕了,月底的天空中没有月也没有星,墨色浸染的黑幕一旦拉了下来,便没有半点光亮,已是过了宵禁时分的长安的街道上,连半点人语的声音也没有,只能偶尔听到几声狗叫声。

在这安静的路上,沈陌只听得见自己快速的心跳、缓缓的脚步声和“哒哒哒”规律的马蹄声。

陆文茵从听到父亲陆顺过世的消息到他离开,没有一滴眼泪,“她怕是就等着我离开才开始要伤心吧”,沈陌暗暗地想着,他很担心,可是天色已经太晚,他不能再待在晋国公府了。

直到他走,陆文茵也没将父亲过世的消息告诉晋国公府的任何人,估计过年前是不会告诉国公府的其他忍了,“是啊,晋国公年纪大了,今日又是他的寿诞,如何受得了亲子逝去的事实。可是这一切都要文茵一人去承受。若是陛下能怜惜陆顺身死,大概晋国公府其他人,也会在不知情下能过一个好年吧!”

在伸手不见五指的路上,他眼中尽是陆文茵的推他出门时勉强平复的神色,悲痛、慌张、隐忍、不知所措都一览无余,如何强压也是压制不住的哀痛浮现在她尚且稚嫩的脸上。

不知不觉已是到了雍国公府门口,门口的灯还亮着,守门的下人一见是他,忙高兴地迎他进门,连说带笑道:“三少爷,你可回来了,大少爷吩咐了,让我一直给您留着门呢。这都过了宵禁,大少爷都问了几次了。”

守门的下人牵过马绳,递给身边一同守门的,让他牵马到马厩去。

沈陌神情呆滞地冲他“哦”了一声,说道:“这个时候才回来,我忘了叫人回来说一声了。今日劳烦了!我这就看看我大哥睡了吗?”

那守门人乐呵呵地关了门,扛起沉重的吧门闩扛上,接着回到门房里面睡觉去了。

沈陌走了几步,还在院中立着,过了一会儿,门房的灯也灭了。该面对的必须要面对,文茵尚且这般坚强,我必须更加强大,才能护着她,沈陌心想。

管家程道琛看见院中的身影,忙解下自己身上的披风给沈陌围住,喊了几声,沈陌才悠悠地回过神来,唤了声:程叔叔。

“小少爷,这是怎么了?这大冷的天站在外面做什么。快回屋暖和暖和,大少爷等你不住,刚刚歇下了。”程道琛担心沈陌过了宵禁才回来,大少爷怕是又要出言斥责的,忙解释说道。

“程叔叔,今日出去有些累了。我先回屋了,程叔叔也早些休息。”沈陌解下尚留有程道琛温度的披风,披在了他弓腰驼背的苍老身躯上,轻轻说了一声:“谢谢程叔叔!”

程道琛到底是火气不如年轻人,这片刻功夫已是冻得浑身哆嗦起来,发抖的手系好披风带子,赶着小碎步,去查看府里别的地方,他一向都是府中最晚睡觉的人,就算是沈致沈陌做事做的晚了,他也能在在烛光下添上一碗热茶,啰里啰嗦地嘱咐着年轻人要早些休息,不能熬坏了身子。

沈陌呆呆地顺着道又是走了两进院,才到他的小院内。

他的屋里面炭火烧的很旺,火红火红的,不时地发生木炭裂开的声音,看来刚刚添上木炭不久。

沈陌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他现在就想着天色能快点亮起来。

这个夜晚注定有许多人睡不着觉,注定是个不平静的夜晚。

同样经历惊天动地的还有御史大夫邵晖的府上。陆顺得知宴席刚刚结束,他从儿子陆赞口中才得知元崇和邵峰二人斗殴之事,吓得的他的肝胆都快蹦出来了,口中一直念叨着“不得了啦!不得了啦!”,便立马着急火燎般坐着马车赶到了邵晖府上。

那御医刚刚才从邵峰房里诊断出来,摇着满头银发,就是不说话。所有人的心都被他即将出口的话揪住攥在一起,只见他御医拿起笔又放心,来反几次,终是犹犹豫豫地开了一张方子。

老大夫这才用嘶哑的声音说道:“邵公子身上的伤都是不打紧的,主要是脑袋里面还有淤血,我开了些疏通血瘀的药,快些煎好服下,今夜好生让人看着,若是过了今夜,邵公子这一条命就算是保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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