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小平未理他,转身疾步走出屋门。
到了玉清那屋的门口,徐小平敲门未有人应,他心下慌张推门而入。
才刚跨出步子,便被衣物绊得摔倒在地,他眯眼看门口蜷缩的东西,竟就是玉清。
徐小平爬过去唤道:“玉清?”
玉清自臂弯里抬首,露出黑色脉络虬结的半面。
与此同时,徐小平听见有人小声呜咽了一下。
徐小平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他靠近玉清,惊疑道:“玉清?”
玉清伸手捂住自己的脸,又一道呜咽声便从其掌间流泻出来。
徐小平一滞,用手别扭地拍着玉清的后背。
玉清的肩膀细微抖着。
竟为一张脸就哭了,真的是......一个傻子。
徐小平用另一只手阖住门,嘟囔道:“怎么这就能哭了?又不丑。”
向来高高端着的玉清摇了摇头,徐小平扒开他的手。
玉清低下头不肯看他。
徐小平心里新奇占了大半,在捧起玉清的脸看清上面的泪渍后却是一愣。
认识玉清十余载,刻薄的、冷漠的、淡然的,嫌恶的样子他都见过,却何时见过玉清这般模样。
徐小平心内有些复杂,他借着月光细细看玉清的脸,挠了挠头,道:“不丑。”
玉清的泪水还流着。
好像从认识玉清起,他便极在乎自己的外貌,穿着也被别人更讲究,在没被中蛊虫前,应该就介意过这些脉络......
徐小平鬼使神差地在那恐怖的半脸上轻吻了一下,轻声道:“不丑,还是好看的。”
玉清性格虽然招恨,可他这张脸,确实是无论怎么看,都是好看的啊。
幸亏到了第二日玉清脸上的黑色脉络褪了下去,徐小平顶着一夜无眠的憔悴面色,带着玉清和具信流去街市为玉清买帷帽。
走在路上还在拿玉清流泪一事说笑,奈何一个装作昨夜什么都未发生,一个痴痴傻傻听不懂徐小平在说什么。
徐小平一个人又说又笑,半晌也觉出无趣,到了店里等玉清和具信流在店里挑帷帽。
因为只能买一顶,玉清便挑得极为细致,站在布店里垂眼安静地翻着。
徐小平打了个哈欠,看见从对面走出几个人来,有人面色颓败,有人春风得意,徐小平抬首慢慢看到对门的牌匾。
“你们先在这里挑着,万不要走到别处,我一会儿便来找你们。”徐小平匆匆说了一句,也不管玉清和具信流有没有听到,便脚下生风地走向对面。
具信流看着徐小平的背影,又将目光移到玉清身上。
玉清低着头看着那些帽子,神色间能看出一点愉悦,极知足似的。
具信流静看着他,将手渐渐伸向玉清,手指钳在玉清的手腕之上。
玉清转身抽出手,一定帽子猝不及防地被扣到具信流头上。
具信流飞速地收回手。
玉清看向他,道:“这顶好看。”
与此同时走出徐小平闻声回过头,看着他们。
具信流侧首看徐小平。
徐小平在他二人间看了一眼,半晌道:“给他戴干什么?只能买一顶帽子。”
具信流将帽子摘下递到玉清手里,玉清低头看着帽子,不接也不言语。
徐小平道:“喜欢这顶?”
玉清“嗯”了一声。
徐小平回去结了账,拉着玉清的胳膊,隔在具信流和玉清的中间,带着他们往对面走。
这是一处赌棋场,用屏障分出十余个隔间,看着风雅,但里面坐着的人却不是风雅居士。徐小平本以为这里是个掷色子的赌场,但一看到门面上高挂的黑白棋局,心内便稳了几分——玉清棋艺奇绝,凡徐小平在江湖上听过的几个能下棋的,都未能赢过玉清。
玉清已带上帷帽,徐小平无言地将他的帽子摘下,指着价位最高的那盘残局,道:“这个,可还会下?”
玉清垂眼看向棋局,慢慢摇首。
徐小平心凉了几分,又不死心地看向具信流——梁荥不就是喜欢他文武双全,堂堂齐王,应是会下棋的吧。
具信流神色呆木,连眼睛都未往棋盘上看。
徐小平不信邪地给他们两个各点了价位最低的赌局,强逼他们坐下,威胁道:“今日若是不赢,便不要想着吃饭了。”
玉清坐下,道:“何为棋赢。”
坐在玉清对面的破落书生怪异地看向徐小平和玉清,徐小平自己不会下棋,又如何能道出长短,他走到掌柜处买了本讲教围棋的书塞到玉清手里,道:“按这上面的下便是。”
玉清打开书,先在棋盘上落下一颗白子。
与玉清对弈的书生如释重负地急忙跟上黑子,玉清又照着书上的第一图摆下第二子。
与书生这么来回往复地下着,玉清忽而扣住书,对书生蹙眉道:“你并未按照书下。”
书生此刻已放松下来,看起来已知自己赢了似的,对着玉清微微一笑,道:“书中摆的只是一种棋面,按照书来行棋,行的是法而非局。”
玉清眉头蹙得更紧,单手扣着棋子,抬首看向徐小平。
徐小平心知玉清这里赢面不大,拍了拍玉清的肩膀正欲去看具信流,却见具信流已走在自己身侧,道:“输了。”
这是具信流痴傻以来第一次说“平平”以外的句子。
徐小平面色难堪地重新看向玉清,玉清已低下头,手指捏着棋子,脸上已起了几道黑纹。
书生道:“这位兄台,你应是要输了。”
话音放落下,玉清便将白棋重重放在桌面,神色已变冷了。
徐小平大惊,将帷帽扣在玉清的头上,拉着他站起身道:“输了便输了,怎么发这么大脾气。”
玉清道:“我没输。”
这声极冷,恍惚间似乎站在徐小平面前的人已变回了曾经的玉清,徐小平松开拉着玉清的手。
玉清道:“我本不想下棋,是你强带我坐下。”
他又强调道:“我本就不愿意,为何输了还不给饭吃。”
竟是因为怕没饭吃便被逼急了,徐小平松了一口气,又是尬尴又是恼怒地看了眼被吓到的书生,拽着玉清灰头土脸土脸地离开赌棋场。
具信流跟在后面,手里拿着徐小平给玉清买的书。
方才简直是丢尽了脸面,徐小平一出赌棋场便松开玉清,怒火三丈地回到客栈。
因明日有大风雪不能行路,是以徐小平便退了另一间房,与玉清具信流二人挤着一间屋子,打算在这儿停留到风雪过去。
他进屋脱了鞋袜和破袄,低头看见身上穿着的破旧衣物,心里一边心疼方才输掉的银子,一边抱怨现在的穷酸日子。
具信流将书放在桌子上,和玉清一直站在地上。
徐小平扫了一眼书,厌烦道:“一本教不会人下棋的破书,拿它回来干什么?”
说罢便上床,抱着银钱袋子开始愁日后的生计——这些银两,着实熬不过到楚国,怕是到半路便花光了。
徐小平蹙紧眉头,闭眼渐渐睡着了。
中途醒来过一次,徐小平迷迷糊糊看见具信流和玉清正一起坐在桌前头对头不知在看什么,他想到玉清今日因吃饭的事生气,便从银钱袋子里掏出一块碎银,极为困倦地放在床边,懒声道:“饭钱给你们放在这儿了,你们若是饿了,便自己拿着银子吃些......”
说着,徐小平呼吸渐渐沉稳,已是又陷入沉睡。
至夜半外面狂风大作,徐小平被破门声惊醒,发着冷汗从床上坐起。
只见具信流和玉清怀里抱着各式的珠宝,里面还间杂不少银票金银元宝,头上和肩上都盖着一层厚雪,大步走进屋里。
徐小平眼睛不眨地看着他们怀里的东西,颤声道:“你们,你们干什么去了?”
莫不是出去将哪家票行偷了,徐小平干咽了下,急匆匆地下地阖住门。
玉清把怀中珠宝凑到徐小平面前,道:“赢来的。”
徐小平看向具信流。
具信流怀里同样抱着珠宝,脸被冻得通红,只差将“献宝”二字写在脸上。
徐小平颤着手抽出一张银票,看见上面的“五百两”,手又抖了一下,舔了舔唇道:“哪儿,哪儿赢来的。”
“白日那个地方。”玉清怀中还揣着今日那本书,道:“我与傻子学会下棋了。”
徐小平道:“你们下了多少局,竟赢来这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