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小平侧脸看着张元被火光映红的半脸,微有些出神。
张元似有所感地转首。
徐小平不避不让,便这样直勾勾看着他。
张元道:“饿了?”
徐小平摇首,忽而道:“一开始未发现,但近日相处,总觉得张兄与我的一位故人有些相似。”
“唔......”张元问道:“谁?”
荀木出声道:“鱼好了。”
徐小平站起身,低头看着张元。
荀木用土扑灭火堆,去屋内提了两罐酒出来。
张元和徐小平走坐到石桌前。
推杯换盏之间,张元已被徐小平灌了不少酒。
张元亦不推拒,未几面色便已微红。
徐小平低头在杯沿上抿了一口,不经意似的道:“张兄,你那日说你母亲是刘夫人,想必其夫家不在张家村,是么。”
“刘夫人,”张元笑道:“徐兄若不是记错了,那便是喝醉了,我母亲是李夫人,何来刘姓?”
徐小平一拍脑门,道:“便是这种糊涂记性。”
张元向后仰躺,靠着椅背道:“我母亲与张盛宁乃是青梅竹马,各属了心意,但那时张盛宁没权没势,我母亲便被强逼着嫁到江南富商家,后来张盛宁追过去——”
张元顿了一下,戏谑道:“正是天雷勾地火,情夫变奸夫,这才有了我。”
徐小平感慨道:“皆怪命运弄人,让有情人不能成眷属。”
张元不咸不淡地哼了一声。
徐小平道:“张兄,再来一杯。”
张元按住他递酒杯的手,摇首道:“再喝就醉了。”
“喝吧,”徐小平将酒强递到张元唇边,道:“你又不必早起,何需忌讳。”
张元无奈地饮尽酒水,喝罢摸着肚子,道:“我去方便,去去就来。”
庭院里张元一走,便瞬间寂静下来。
徐小平避开荀木的目光,给张元喝空的杯子里倒酒。
荀木放下杯,淡道:“我困了。”
徐小平闻言,挤出一个笑道:“那你便去睡吧,我在院子里小声点。”
外面的张元从侧墙翻出府,用扇子敲了一下墙面。
趴在墙根在打呼噜的和张元面目如出一辙的男人猛地站起,迷迷糊糊道:“主子。”
正是真正的张元。
顶着张元模样的月无牙看他脚下放着的酒罐,道:“正好。”
张元顺着他的目光,讪笑着将酒罐提起。
月无牙道:“喝半罐进去。”
张元挣扎道:“主子莫要强人所难。”
月无牙道:“我喝了大半罐,你此时清醒着进去,恐令人生疑。”
张元愁眉苦脸地喝了半罐,从墙上翻了进去。
一时之间头重脚轻,踉踉跄跄地走进庭院。
荀木已不见了。
张元晃了晃脑袋,站在徐小平身边,疑道:“荀公子不喝了?”
“他累了,”徐小平举起酒杯道:“来,张兄。”
张元拿过酒杯,看着杯子里被和夜色相同的酒光,嘟囔道:“又让喝,谁一下子受的住这么灌啊。”
“嗯?”徐小平问道:“你说什么?”
“我什么都没说,”张元仰首将酒一饮而尽,苦大仇深地坐下,道:“罢,喝就喝了,一醉方休!”
一壶酒都让张元喝尽了,他才终于彻底倒在石桌上。
同时“哐当”一声,手里的酒杯也摔在地上。
徐小平推了推他,轻声道:“张兄?”
细微的鼾声响起。
徐小平搀起他,将他扶进屋里的床上,点亮油灯放在床下。
张元睡得极深,蹙眉翻了个身。
徐小平半蹲在床前,颤手摸向张元的下颔。
眼前这个人,外貌身形没一处和张元像的,偏偏有时候动作神态与月无牙相似的令人心惊。
但那人已经死了。
徐小平揣着一个离谱的猜测,从张元的下颔一直摸到鬓角。
触手之处光滑平整,没有一点易容的痕迹。
张元呢喃了一声。
徐小平收回手,恍惚地从走出屋门。
荀木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沉默地看着徐小平。
徐小平停在他面前。
荀木道:“他不是公子。”
徐小平扯着唇皮,艰涩道:“我从未想过他是。”
......
荀木道:“早睡,明日还要早朝。”
徐小平点了点头。
荀木又道:“明日我们让他走吧。”
徐小平道:“张盛宁......”
他对上荀木平静的目光,又瞬间噤声,深深垂下头。
张元醒来时,床边正端坐着一个人影。
张元“嗬”了一声从床上惊坐起,待看清那人是徐小平,他松了一口气,垮肩莫名道:“你怎么在这儿?”
徐小平紧盯着他,约莫是已经在床边坐了一夜。
张元挠了挠头。
徐小平哑声道:“你若不是他,为何要问我他的事,为何要生气,为何要背我。”
张元莫名道:“徐兄,你在说什么?”
徐小平不语。
张元四下看了一圈,忽而恍然道:“啊,你是说我带你去流光湖那次!”
徐小平的身形几不可见地颤抖。
张元道:“你那时酩酊大醉,我不背你你不走啊,像是那个你说的谁,我就顺便问了......”
徐小平攥紧拳,咬牙道:“说谎。”
“我为什么说谎,”张元下地,伸出触他的额头道:“怪也,徐兄,你莫不是生病了。”
徐小平打开他的手,从屋子里出来,张元听到他对荀木斩钉截铁道:“我不会让他走。”
荀木只是浅淡地“嗯”了一声,而后道:“随你。”
张元在屋内“啧”了一声。
他事不关己,看戏似的抱胸看着二人。
就让自己主子在这儿呆了两天,怎么感觉快把人家家给拆了。
荀木道:“随你。”
徐小平听罢微滞,他看了眼张元,往门外冲去。
荀木拉住他,冷淡着,又好似带着万分无奈,道:“未穿朝服。”
徐小平回屋穿朝服,荀木跟着他进屋,关门彻底阻断张元看热闹的目光。
荀木把架子上的棉布拿在手里,对徐小平道:“先将脸擦净了。”
徐小平恍若未闻地换衣,待他穿上一身朝服,荀木走过去用湿棉布为他净脸。
徐小平不言不语,却忍不住流泪。
荀木将两行眼泪点尽,同样一声不吭。
徐小平别过脸道:“你就总是这样,一会儿冷,一会热的。”
荀木不语,片刻收起棉布,为他整理头发。
徐小平抱住他道:“教主已经死了,我现在只有你,日后我留张元在府里,却再也不会和他说一句话。”
荀木在他肩上安抚性地拍了拍,却道:“若是有一日教主回来了呢。
徐小平第一个想到玉清。
毕竟玉清是真的有回来的那一日。
徐小平面目微搐,道:“回来了又能怎样,没人能抵过我们这生死相依的两年。”
荀木在他颈侧落下一吻。
徐小平忽而生起一阵心虚,他将脸埋进荀木的肩膀,盘算着玉清的事。
玉清回来是迟早的事,他那般刻薄,又怎会容自己与荀木在一处。
早晨还这么想着,白日李双霖就找上自己,道太子要再见他一面。
这太子十有八九便是玉清。
徐小平一心想见玉清,便佯装为难地答应李双霖,道:“属下傍晚便过去。”
李双霖勾唇,道:“不问他叫你过去做什么?”
玉清又会对他做什么。
徐小平心内不屑,深低下头道:“无论做什么,能为太子分忧,便是下官的荣幸。”
“有这个自觉便好,”李双霖抬起他的下巴道:“受些苦,那人能给你东西自不会差。”
徐小平道:“那便先谢过太子和王爷。”
李双霖笑了一声,收回手道:“届时把朝服换了,来我府里。”
徐小平道:“不是太子......”
李双霖似乎怠于与他解释,和他错身而过,懒声道:“来就行了。”
徐小平回到府里后,换掉朝服准备出门。
却又折返到放衣物的木柜旁,换了一身黑袍,在铜镜面前打量自己。
荀木路过门口,徐小平唤他进来,道:“荀木,你平日见我,穿哪身衣裳最精神好看。”
荀木道:“墨绿那件。”
徐小平当即蹲在木柜前,抽出一件绿色袍子罩在身上,道:“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