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被惊扰了一般,转头看玉清。
玉清走上前,推着月无牙的轮椅往山下走。
徐小平跟着走在一侧。
月无牙这一日比前几个月的任何一天都难得的有精神,徐小平睡前看了他一眼又一眼,觉得脸色都比以往好,不禁觉得这是要好转的迹象。
徐小平带着笑睡着了,凌晨看见月无牙已穿好衣站在地上。
徐小平迷蒙地看天色,疑惑道:“天还未亮。”
月无牙在床前弯腰吻了吻徐小平的额头,轻声道:“我走了。”
徐小平抓住他的手腕:“你去哪儿?”
月无牙抚摸他的脖颈,与他对着鼻尖:“照顾好自己。”
徐小平呆呆地看着他。
月无牙转身向门口走去,徐小平下地去追。
月无牙回头看了他一眼,笑了一下,摆了摆手。
徐小平猛地一下惊醒。
“月无牙?”他急需慰藉梦里的恐慌,伸手去找睡着一侧的月无牙。
但是床侧空空如也。
屋外已大亮了。
徐小平干咽了下,赤脚下地,荀木站在门外。
徐小平向四周看了一眼,问道:“教主呢?”
“去了。”荀木道:“半夜撑着走到外面,等玉清长老出来,身体便凉了。”
徐小平道:“为什么要出去?”
“不知道,”荀木转身道:“可能是不想死在你身边——玉清长老已备了棺材,他让我告诉你一声,人在前堂摆着。”
“玉清呢?”
“走了。”荀木似是怜悯地看了他一眼:“你若愿意,今晚随我将公子的骨灰送回三刀山,待安置了公子,你便想想你自己日后要去哪儿。”
骨灰……
徐小平失了所有重心,跌坐在地上,他拽住荀木的袖子:“玉清去哪儿了,教主他,他才刚……”
徐小平失声痛哭起来。
半晌荀木蹲下身道:“只是哭,解决不了问题。”
徐小平推开他,挣扎着站起来往前堂跑,前堂正中摆着的棺里,内月无牙面色平静地躺着,无声无息,遍体冰凉。
徐小平伏在棺外,停了眼泪,摸了一把月无牙冰凉僵硬的手,突然呕出一口血,昏倒在地上。
明明昨日还活着,明明他以为今日会好一点。
都毁了。
徐小平和荀木一起将月无牙的骨灰葬到三刀山,立了墓碑,教内已然荒了,没有一个弟子,空出的大片房屋到夜晚阴森森冒着鬼气。
徐小平当晚住在自己常住的那个小院,忽而觉得可怕,他把那条熟睡的黑白大蟒挪进自己的屋里,才闭上眼睛。
早晨的时候玉清正站在院内,荀木站在他旁边。
徐小平走到他身边,攥着拳问道:“你去哪了。”
玉清道:“自有急事。”
什么急事大过亲弟的丧事,徐小平咬牙,与他擦肩而过。
玉清在他身后淡道:“你要去哪儿。”
“杀唐申苑,”徐小平转身道:“教主的纸折上只剩一人。”
玉清道:“如何杀?”
“鱼死网破,同归于尽。”
玉清笑了一下,似乎有些轻蔑的意味,他掐住了徐小平的手腕,徐小平忽感痛意从手腕散到七经八脉,令人痛不欲生,他大力甩开玉清的手,怒视着玉清。
玉清道:“一身内力毫无用处不说,更变成了你的命门,如此出去,你能为谁报仇。”
徐小平想了想,忽而像散去所有的怒火,跪在地上道:“请你教我。”
玉清道:“杀唐申苑是我的事,无需你多手。”
徐小平一滞,直感到自己是被羞辱了一般,红着脸垂下头。
玉清转身走了,徐小平起身追上他,急道:“你说过会收留我,教我武功,给我居所,不知还算不算数。”
玉清停下道:“算数。”
徐小平道:“如何驾驭梁家心法,请你教我。”
“当初你亦说过,若我救你,你便什么都听我的。”
“……是。”
“学了武功,便和荀木下山,避开武林,安分守己地生活。”
徐小平猛地抬头看他。
玉清道:“若为祸事,做出屠仇之事,我亲手杀你。”
在玉清心里,徐小平便是能做出此事的人。
徐小平看着玉清,便知道了,十多年前,玉清便不信他。
那时他走投无路,杀了没有武功的徐素敏,而后嫁祸在徐小晚身上,在他们都围在徐小晚身边时,打翻了装满毒虫的瓷缸,用匕首捅死了徐显。
等密室里声音渐消,他才扔出火把,燃起漫山遍野的山火。
玉清就站在山下。
徐小平跪在了地上,涕泗横流地说徐小晚杀了所有人。
玉清若是来的再早一步,何至于让徐小平破釜沉舟,杀了对自己尚有一点好的徐素敏,连累和他一样承受着痛苦的徐小晚。
是徐显他们要用自己,他才做出这些事。
玉清不清楚始末,便因此事厌恶他,觉得徐小平便是极端阴狠,但凡有能力,便会做出世间最凶恶的事。
徐小平对玉清简直是生了恨,但他指望从玉清这里学得武功,是以徐小平点头。
玉清此人,如此看自己,对自己做什么都如施舍般高高在上。
他冷心冷情,置父母之仇不顾,让月无牙独自承受,待月无牙死了,他也好像什么都没发生,就像死了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他根本不值得自己对他产生什么感激。
嗟来之食,徐小平受了,日后能报答一分是一分,却别指望徐小平对这人能有点除了恨和厌恶的真感情。
徐小平开始跟着玉清梳理内力,像在平阳山时一样,玉清给他指点一次,然后就离开,一个时辰后再回来。
荀木偶尔过来送饭,他看徐小平练得费力,便道:“玉清长老的话亦不能全听,他天资比你高,觉得练此容易,是以会给你定高目标,日后他让你做十分,你做七分便好。”
徐小平道:“只做七分,等他骂我废物么?”
“玉清长老心不是坏的。”
徐小平意味不明地冷笑,闭眼继续梳理体内横冲直撞的内力。
玉清这几日比平常对徐小平更为敷衍,傍晚在山洞外说几句,然后晚上再过来,中间会隔着至少两个时辰,平日白天也不见人影,不知在干什么。
徐小平有一道内力凝在经脉,无论如何都不能突破,他练得心烦意乱,心内痛骂不认真教他的玉清,在平阳山时便是这般!哪怕他央求,也从未认真教过他习武。
天已黑了,徐小平睁开眼睛,玉清正站在山洞外,不知在洞口站了多久。
徐小平站起身道:“掌……”
待他开口,才想起平阳派早在玉清被封入冰棺前便已遣散了。
他道:“玉清,我有一道内力凝滞在经脉间,迟迟不能突破,不知可有什么方法?”
玉清问道:“凝滞在哪处穴位?”
山风将玉清的话吹散,徐小平未听清,上前走了几步道:“你说什么?”
玉清突然吓到了一般,后退一步,道:“站住。”
徐小平被吓得一滞,疑道:“怎么了?”
玉清道:“你便站在里面,我告诉你怎么突破。”
他别着脸,大半儿身子都隐在黑暗之中,徐小平想到他这几天都不见人影,心中一跳,不管不顾地几步走出山洞,要去看玉清。
玉清似乎有些仓皇,又往后退了几步,在不高的悬崖旁踉跄了一下,疾声道:“不要过来!”
徐小平拽住他,道:“你怎么……”
玉清被拉出阴影,月光洒在玉清的脸上。
徐小平的话哽在喉间,怔忪地放开手。
玉清脸上的惊慌一闪而过,而后抿唇冷漠看着徐小平,似乎有些不悦,他从怀间拿出一块面巾系在面上,遮住自脖颈爬上耳侧脸庞的黑色脉络,投过纱巾仍能依稀看见它,像盘亘在脸上的黑色细瓣花。
徐小平干咽了下,道:“怎么回事。”
玉清道:“几日后便没了。”
徐小平欲言又止地看着他。
玉清皱眉道:“于我无碍——你方才说哪里有凝滞?”
说罢伸手执过徐小平的手腕,探他的内力,片刻道:“缓几日慢慢梳理即可,你现在不必操之过急,哪怕通体内力已贯通,要为你所用,仍需一段时日。”
徐小平沉默地点头,鼻尖闻到一股细微的烟雾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