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小平眉峰一跳,缓声道:“……三刀山上,自都是气话。”
“那再问你,我娘呢。”
徐小平道:“被歹人所害,自是没了,那人将尸体送到唐门,武林大会时唐门送回尸体,我将尸骨收敛起,未告诉你。”
梁觅秋咬牙道:“你谎话成篇,我不信你。”
徐小平握拳,想着圆谎,道:“你怀疑我杀了你娘?就因为我在三刀山说得气话?觉得是我为了你爹,杀了这两个女人?”
梁觅秋将剑尖递进一步。
徐小平飞速地想着该说什么,早知道三刀山就不因图口舌之快什么都说,这小子如此机敏,该如何诓过他。
此时梁荥与具信流一齐走进来,梁荥皱眉,沉声道:“小秋,放下剑。”
具信流站在徐小平身旁。
梁觅秋看了一眼梁荥,缓缓将剑放下。
梁荥道:“出去。”
梁觅秋道:“爹,你就未想过是徐小平害了林姐姐么?”
梁荥道:“你未看见,便勿再言语。”
“你在包庇他。”
梁荥不语。
徐小平看向梁荥,他那日实际是后悔了的,但是林淼有孕了。
徐小平怎能容梁荥日后妻贤子孝。
他将林淼推了下去,具信流去收拾了尸体。
只要他不承认,这罪名便安不在他身上。
徐小平靠近了具信流。
梁觅秋涩声道:“你和他……真的……”
梁荥道:“不要多想。”
“我也不想!”梁觅秋突然流泪大声道:“是他说得,你们以为他说了那些,我便真得能相信那是胡言乱语?你们以为我真的什么都未感觉到?”
梁觅秋道:“我根本不在乎林淼怎么样,是你们,是你们……”
苟且。
梁荥默声以对。
“当日只是乱语”具信流道:“那日我已同你说过。”
徐小平见梁觅秋松动神色,哼了一声:“你不信我和你爹,如今你的具庄主发话,你信么?”
梁觅秋扔下剑跑出去。
待他离开,具信流拉起徐小平的手,徐小平心内有鬼,如此心内镇定几分。
这具信流竟能为自己做到这些地步。
虽不知为何,如今看来,却颇有用处。
粱荥沉默地站在一侧,在他二人交握的手上看了一眼,突然道:“信流,明日你带着徐小平走吧。”
徐小平一滞。
粱荥转身道:“今日收拾行李,我为你们雇马车。”
徐小平在他身后冷道:“现在是要赶我走?”
粱荥抿唇不语。
徐小平笑了一声:“你说为了护我,让我跟你回来,现在又让我走,你到底在想什么?”
粱荥道:“如今有信流。”
“哈,好。”徐小平咬牙道:“我亦不留。”
粱荥夜半才回屋,在房门时停了片刻,屋内有人。
他犹豫片刻推开门,屋内漆黑一片,在桌边趴着一人,听见他回来微微直起身,定定地看着他。
是徐小平。
徐小平嗓音略哑:“你去哪儿了。”
粱荥不语,走在徐小平身旁。
徐小平目光一直跟着他:“为什么不说话。”
粱荥道:“明日便走了,马车劳顿,快回去睡。”
“怎么还要我走?”徐小平抓住他的衣袖道:“从你和林淼成亲后你便不与我说一句话,你是不是气我和具信流在一起,我以后再不理他,你不要让我走好不好。”
粱荥推开他的手:“回去吧。”
“为什么”徐小平道:“我以为,你和以前一样,白天让我走,晚上便又舍不得我了。”
“……”
徐小平又道:“还是说,你气我以前打你,锁你,我那时不知道你会变回来,你弄得我好疼,我气不过才打你骂你,你不是说都过去了么,不要气了。”
粱荥闻言闭了闭眼,在徐小平看不到的黑暗处,显出一丝痛苦,他道:“没有,这不是你的错。”
“那为什么,凭什么,你要赶走我?就因为一个女人?”徐小平低头转了下眼,咬牙道:“她是自己掉下去的,不是我,你不能怪我。”
粱荥抬起他的下巴:“真的不是你么?”
“不是。”
“……”粱荥道:“记得素敏么?”
徐小平皱眉道:“提她做什么?”
“只是可惜,她那时那般宠你,守着夜半为你做夜宵,却去得那样早。我娶她时百般不乐意,亦让她死前抱憾。”
“那是她自寻的。”
“她不过受长辈挟制不得已嫁我罢了——不提她了”粱荥摸着他的脸:“我相信你,回去睡吧。”
徐小平脸上露出欣喜:“那不必走了?”
“走吧,日后我和小秋去拜访你们。”
徐小平变脸,甩开他的手:“为什么一定要让我走,我这般求你,你还要拿乔!”
“不是你的错”粱荥再次如此说:“信流会照顾你,我放心了,日后收敛脾气,虽是男子相守,未必不得长相厮守。”
徐小平站起身,忽而怒道:“你到底为什么要我走,是你将我找回来,你却要赶我!”
粱荥低头看他,抿唇不语。
徐小平忽而从袖中掏出一把匕首,抵着粱荥胸口咬牙道:“你一而三再而三辱我至此,真当我能容你。”
粱荥看着那把匕首,握着徐小平的手,向自己左胸递进半寸,没入皮肉,徐小平睁大眼睛,惊慌地要收回手,粱荥死死握着他的手腕。
粱荥突然轻声道:“对不起。”
徐小平看顺着刀刃流下的血液,颤着嘴唇道:“你在说什么?”
粱荥道:“幼时未照管好你,长大又让你吃了这么多苦,师兄答应照料你,你受难却是一个人熬过来,如今这般……终归不是你的错,是我们错了。”
徐小平歪着头看他。
粱荥带着匕首慢慢没入左胸:“不管林淼是如何掉下山崖,只要你离开我,便活得纯粹开心些,他们因我而死,若要纠责,便是怪我……”
我不知道怎么教你了,平平。
粱荥闷哼了一声。
徐小平终于拔出匕首,干咽了下,定定看着粱荥。
月色下脸濡凉。
粱荥道:“不要哭。”
徐小平扇了他一巴掌,握着带血的匕首踉跄跑出屋门。
徐小平坐在马车内,具信流自外上了马车。
粱荥面色微白,挑开车窗的帘子,道:“路上小心。”
徐小平转过脸,冷道:“我永远不会再来梁府。”
马车走了。
粱荥用死逼自己走。
徐小平是心死了全部,日后永不相见自是最好,粱荥如何与自己再无相关。
路至中途,徐小平捂着嘴,突道:“停车!我要吐。”
具信流要跟着他一起下车。
徐小平道:“不必了,我一会儿便上来。”
具信流看着他。
徐小平忍着作呕感道:“我不会走。”
他还指望借具信流之手杀了唐子宁。
徐小平走到路边蹲身吐了出来,山路间的马车过于摇晃,徐小平难过紧张时便易作呕,今日更是忍不住。
他吐完后拿水漱口,吐出一口水听得林木间窸窣的声音,他往深处走了几步。
车外传来什么摔在脆叶上的声音。
具信流下车来看,徐小平骂骂咧咧地从落叶堆里站起身。
具信流道:“怎么了?”
“想往里走几步,不想走空了。”
徐小平拍着衣服上的落叶走过来:“事事没顺心的!”
具信流将他头上的一片落叶取下来:“日后注意。”
徐小平跟着拍自己头发上的碎叶,道:“上车吧,外面太冷。”
具信流“嗯”了一声,转身上车,走了两步突然停下。
一把利剑,穿透左胸,低头见得带血的剑端。
“徐小平”将剑拔出来。
具信流软躺在地上,车夫摔下马车,向远处跑去。
“徐小平”将具信流翻过来,咧嘴一笑:“真的是毫不设防啊。”
具信流身体的温度随着血液流失渐渐变低,“徐小平”两指擦掉剑身上的血,抹在具信流的脸上,而后掐着他的脸叹道:“可惜了,这么一个美人。”
仅叹了一声,便转身离去。
那些仍未南飞的鸟儿在山林间飞过,鸣叫,在苍翠山林间掩映一条窄小马道,具信流躺在漫布的血涡里,苍白皮肤几乎透明,闭眼生息渐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