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在镜中》作者:富春
文案:
民国父/子年上,4万字中篇,he!
删的部分在新开的微博@富春山掌门
超会哄人大\佬政要x傲娇胆大小少爷
本就是薄德遇孽缘,更奈何他:
浪费满腹好经纶,名缚利锁,金痴银恨,只做富贵花根
空有一条俊郎身,口进雅素,体贪奢荤,原来奸室淫门
笑他,曾叹小儿情意深,如今自己又不忍
怨他,于教于养无能,为父为老不尊
伦常呵,绒帐里荒唐消任,烽火处绫罗翠粉,白玉上红痕纷纷
第1章
曼哈顿大雪的傍晚,他回到家里,竟见到旧北平才有的糖炒山楂,雪青的绸帕,轻轻掀开,红山楂上裹着白糖霜,他太记得它们了!绵腻腻酸甜甜的味道犹在齿间,多少年了,呵,光阴啊!雪片纷纷打到玻璃窗上,又凝结成霜水,形成梦幻的细流,一幅幅景象便在这些扑窗的雪花上伸展开来,他看见天空,看见树枝,看见屋檐,看见各种人物,一笔一画,声声色色,北平,南京,上海,重庆,香港……二十年所有的物事,全部显现出来,栩栩如生,恍若昨日,它们从一片片雪花中铺开画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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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内没有灯,从窗户流进影影绰绰的光,照着屋的深处,一张巨大的拔步床。床前留空,与床门围子形成小廊屋,镂空雕花,小柜,抽斗,俨然一个封闭的、不需外界打扰的空间。
柳子钰走到床跟前,撩开绣鸟纱帐子,柳爱眉仰面躺着,一张脸白惨惨的,隐透着青苍,眼闭得沉,鼻子悄无声息地挺在那里,嘴角下掉,竟像个死人。
柳子钰跪下去,伏在床沿,“爱眉,爱眉”地唤着,那女人微微睁开眼,等了半分钟,才认出床前的人,幽咽地叫了一声:“四哥哥”。
柳子钰问道:“前两天有些感冒,没敢来看你,那从北平请来的大夫如何?开的什么方子?可好些了?”
柳爱眉道:“哪有什么神医,不过是寻常大夫,寻常方子,还是那个样子。”
柳子钰又道:“今儿二哥跟我讲,有人叫李成梧到天津卫来做官儿,他不来,说若做了官,一月只能回北平两次,没法儿在王府花园儿里久住,做官儿和花园儿不可兼得,他要那亲王的园子不要官,如今在北平城里快活着,二哥就说,不如将七哥儿送过去,让我来问问你。”
柳爱眉道:“四哥别嫌弃我那造孽的儿子,我这里还有些钱,留给四哥四嫂嫂,养大一个小孩儿还是够用的。”
子钰斟酌一会儿,方才道:“分家分得七零八落,四哥不争气,没本事落不着好,空有一颗怜惜你们娘俩的心,你四嫂嫂也舍不得孩子,昨晚上她还跟我说,要去南边儿找医生给你看病,不想把七哥儿送走,我说李成梧是个留过洋、有学问的年轻人,他来教孩子,总比我这个败家子好。”
爱眉道:“那姓李的不是什么好人,任何女人跟着他都受委屈……”
子钰道:“我知道他有些毛病,但七哥儿是他孩子,又不是过去给他做姨太太,况且他只有一个女儿,没有儿子,七哥儿若去了,他爱还来不及,肯定不会让孩子受委屈。”
柳爱眉不搭话,子钰等着,过会儿那女人突然说道:“躺着不舒服,哥哥扶我下来就在屋里走走吧。”
她已是病入膏肓,哪来的力气走动,子钰踟蹰道:“今儿你脸色不好,等过几日/你好些了,我带你去看菊花。”
柳爱眉又把眼闭上,子钰摸到她的手握住,说道:“你太惯着七哥儿,他才七岁,那日在妈面前,竟能说些刻薄话,气得妈妈又骂又摔杯子。唉,我性子软,只会惯着孩子,你还记不记得七哥儿小时候耍脾气,摔了瓶啊罐啊,我就说摔得好,摔得响亮,结果被你四嫂嫂一顿臭骂,”他讪讪笑道,“爱眉,这些你都是知道的,若亲爹来教孩子,总归要严厉些。”
爱眉静躺了一会儿,叹口气道:“我是个病秧子不能管事儿,家里又乌烟瘴气的,四嫂嫂受苦了,嫁到我们家,没赶上家里风光的时候。”
子钰笑道:“天底下谁不受苦呢,她烦的时候,我便带她出去看看花、看看山,就什么都好了。”
一阵沉默,爱眉忽然拔高声音叫道:“哥哥,我不求李成梧的名和钱,只想七哥儿不要认他!好哥哥,今儿当我求你,带着我儿子,千万别送给李成梧。”
子钰握着她的手,也不言语,只低下头,屋里的光又暗了许,不知哪里飘来一阵凉风,夜降了。爱眉咳嗽两声,那声音虚虚渺渺,空捞捞的,人没了五脏六腑似的,她又叫道:“哥哥……咳-咳-”刚开口便喘不上气,子钰拍拍她的手,让她缓一缓,她却气若游丝,再也说不出话。
她的手越来越冷,越来越紧,子钰被捏得痛,使劲掰开她的指关节,那皮包骨的枯手还似握着东西一般,最终呈一个扭曲的形态。
风从窗户进来,纱帐被吹得一阵一阵鼓动,泪已经干了,印在深玫红的棉褥刺绣上,像檀香灰落上去,烧糊了一小块。子钰看见爱眉枕边有一张卡纸,起初以为是丫鬟记药用的,翻过来看才发现是照片,是爱眉儿子五岁时和爱眉一起照的。
黑白照片看久了,便有一种眩晕的感觉,母子俩长得有些像,特别是一双迷朦的长眼睛,含情带恨,美人离开了,她的眼睛却留下来。
柳子钰说要送七哥儿到他爹那里去,他竟破天荒没有使性子闹,安安静静地从天津到北平,下火车后乖乖儿跟着子钰上黄包车。
李成梧只应了他们让孩子去,却未见欢喜,冷冷淡淡,到了北平也没人来接。
子钰看了看侄儿,挺着小身板,坐得端端正正,子钰想,唉,这还是在跟他闹脾气。这孩子平日里虽刁蛮,其实是个爱粘人的主,初秋天气冷了,坐在黄包车上会让舅舅抱,可怜见的。
李成梧作为亲王府的新主人,将王府改名叫做“退思园”。他们来至退思园门口,只见几辆黑得蹭亮的汽车竖排着,还有七八辆轿马和黄包车,人来人往,好不热闹。子钰领着孩子上前,门口的管家爷们问道:“哪里来的?”
早已经联系好了,结果守门的并不知晓,子钰没好气道:“我找李成梧,给他送儿子来的。”
众人打量他们一会,便不再理睬,只围着窃窃私语。
七哥儿突然拉柳子钰的手,小声说道:“舅舅我们回去吧,我不会给舅舅添乱的。”
柳子钰弯下腰附在他耳边:“你是他们家的少爷,以后过得是光鲜日子,比在柳家受气强百倍,我是千万个舍不得你的,送你来是为了你好。”说着他直起身,朝那几人道:“劳烦几位哥儿进去通报一声,我们来之前和你家老爷说好的。”
这时角门突然打开,走出一个小女孩,比七哥儿高一个脑袋,穿着菖蒲紫滚蕾丝边洋裙,下面是半截黑腿袜,一双胡桃棕的玛丽珍皮鞋。
那李幼苓见着柳子钰,又见着他身边的孩子,眨了眨眼睛,忽而笑道:“是弟弟来了,你们别怪罪他们,外人不知道家里的事,快跟我进来吧,爸爸等着你们的。”
子钰朝七哥儿道:“我就不进去了,你跟着你姐姐进去吧。”
七哥儿望着柳子钰,不肯走,被柳子钰一推,踉踉跄跄在门槛绊了一跤,摔进门里。
李幼苓“哎呀”叫一声,伸手想扶他,他把别个的手打掉,自己爬起来。回头却见柳子钰已经转身下台阶,他便不动了,立在那儿看柳子钰竹篮的长袍马褂,随着关上的角门渐渐变成一条暗影子,幽远幽远的,仿佛什么都不曾有过。他的心口咚一声,门合上了。
幼苓试着跟他说话:“你不要怕。”她想再说点什么,却说不出来,只好向前走几步,回头见他愿意跟着,才放心引着他往里边去。
园里正唱着堂会,许多长袍马褂的老北京,在座上喝茶看戏;有些女士们,穿绸缎旗袍或丝料长裙,周身珠光宝气,在花坛边聚众赏菊;还有更多的西服男士,或拄着文明棍,或戴着呢毡帽,四处走走停停,他们谈革命谈政府,散发出的高贵气派,给旧式王宅添了异样的神秘。
幼苓道;“这都是爸爸的客人,你以后若是觉得无聊了,可以叫天津的小伙伴们来家里玩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