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墙美人(38)

王齐恩站在舵楼下面,向掌舵的老通比了个手势,收到对方的示意后顺着木梯回到半沉在甲板下的屋子里。这间货船上唯一的,最舒适的房间,原本属于他,现在属于严汐。

王齐恩点亮灯盏,屋子里的黑暗被光明擦去,安静沉睡的严汐像一幅展开的图画,越来越清晰地出现在王齐恩眼前。他坐在简陋的床边看了她一会,感觉到寒风的细流正从四周的缝隙里漏进来,于是点起了放在屋角一侧的火盆。

再回到床边,王齐恩伸手为严汐掖紧了被子。在弥云山下的学舍里,大夫说要等严汐醒后才能诊断她头上的撞伤,因此没有配给药方。王齐恩找不到其它能为严汐做的事,只能耐心地等她醒过来,像守候日出或一朵花开,也许可以这样比拟。

夜晚在守候中过去了,船工们的吆喝吵醒了王齐恩,他睁开眼睛后立刻去看严汐。她还没醒。

王齐恩缓了缓精神,展开蜷曲在床边的身体,再看严汐的时候有点担心。是不是睡得太久了?汐月你饿不饿?这样的想法不可避免地出现在他心里。

快到中午的时候,货船路过一个小镇,王齐恩从地图上查到它的位置后,提前告诉老通要在那里停半个时辰。严汐应该很快就会醒过来,王齐恩打算去镇上买点女孩需要的东西:换洗衣裳,铜镜木梳,还得找个仆女来照顾严汐才行。

下船后,王齐恩独自走进陌生的镇子里。一条陈旧的小街像容貌衰败的老妪,被临近新年的热闹戏点上妆容,因此有了使人愉快的喜气。这里已经远离了青屏,乡民的口音和衣着都不同了,人生地不熟的处境并没有让王齐恩觉得为难,他反而喜欢这种脱离的感觉:不必在意谁也不被谁在意,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要去哪里。

在短短的街心里走了一个来回以后,王齐恩发现没有多余的选择,这里只有唯一的一家成衣店。王齐恩皱起眉头,因为这个店铺从外面看上去就很令人怀疑,门侧红纸上大写的‘黏米糕,小油饼有售’比原身成衣的招牌还要显眼。他走进去,在左边找到几件大红大绿的衣裳,黏米糕和油饼摆在右边,发出油腻的香味。虽然知道严汐不会喜欢,王齐恩还是买下了其中最贵的几件。

被金灿灿的日头照耀着的货船上,老通尽责地在高高的舵楼里向远处眺望,看见王齐恩回来了,就对甲板上的船工们吆喝了一句,那几个斗牌闲聊的几个人立刻散开了,去做出发的准备。

余福生守在严汐门外的木梯旁边,在王齐恩的注视下摇了摇头,那是严汐还没有醒的意思。王齐恩有点失望也有点庆幸,如果严汐醒的时候他不在,她一定会非常恐慌。

从甲板上走下几阶木梯,王齐恩轻轻推开房门。去镇上前他在火盆里添了新碳,屋子里非常暖和,严汐还是他离开时的样子,粉白的脸颊上被热气蒸出了浅浅的红晕,乖乖地无声无息。

王齐恩关好门,把手里的东西放下时叹了口气,旋即又露出笑容。在回来的路上,他设想严汐已经醒了,并且准备好了要和她说的话,‘不要害怕,再也不会啦’,就算继续等待让人很忧心,王齐恩也不想让严汐看见他在愁眉苦脸。

“汐月。”他趴在床边小声叫她。

等了一会,确认她没有任何反应,王齐恩想了想道:“我,有点发愁。这里住起来不太舒服,我买的东西你一定也不喜欢,刚才在镇上没有找到合适的仆女,要等到了繁阴再解决这些问题了。”

随着他的话语,严汐的脑袋轻轻晃动了一下,那只是货船在转向时带来的失衡。

当夜晚再来,王齐恩有点坐立难安了,去吃饭也是眨眼的功夫就又回到严汐身边。他试着喂她熬好的米汤却很难让她吞咽下去,王齐恩忍不住怀疑:是不是严汐额头上的伤口对她产生了隐蔽的伤害?如果他们还在地面上,可以立刻去请大夫来解除困扰,而货船走在水里,就不能那么便利了。

静静中,让严汐快点醒来睁开眼睛变成了王齐恩仅有的期盼,他认为和她聊天或许有用,所以开始自言自语。

‘汐月,你猜我们要去哪里?’

他向她描述航程和将要经过的地方,然后是船上的男人帮,并且提起他的一些额外的打算……低低的男声回荡在狭小的屋子里,烛火把一个孤单的身影投照在木板墙上,一点忽然的灵感来敲敲王齐恩的脑袋,这幕独角戏于是变得更有趣了。

“小姐,怎么可以光脚踩在地上!”王齐恩模仿荷宣的声音说,“你每次生病都很难痊愈,染上了风寒就会咳嗽,咳嗽久了又会头疼,头一疼晚上就睡不着,吃的汤药比饭食还多,别人看着都会心疼啊!”

他又学顾氏叫她‘囡囡’,让她不要再睡了。接着,严婷,樊嫂,阿顺,甚至林含秋,每一个和严汐亲近的人都活生生地从王齐恩的口中跳了出来,‘围绕’在严汐的身边,催促她努力地清醒。

如果余福生或某人刚好经过门外,听到里面传出这些不同的声音,一定会惊恐地认为自己产生了幻觉吧。

夜深时,烛火断断续续地跳动着。王齐恩的声音越来越慢,像藏在墙角下的蟋蟀在低低耳语,“汐月,你是不是也想睁开眼睛?我该怎么帮你呢?”

他小心地拉着严汐柔软无力的手,疲倦地斜靠在床沿上。如此又一夜。

顺风顺水地走了几天后,在距离繁阴只有百里时河道上忽然转变了风向。船工们收了带不起劲的三面大帆,只剩一面小帆借力,开始动手划桨。

男人们脱了衣裳喊着号子,一时船上热气蓬勃。到了饭点休息的时候,余福生对越来越藏不住烦恼的王齐恩说:他觉着严姑娘总躺在屋子里并不好,是不是让她出来晒晒太阳吹吹风,听点人声动静。大家划船的号子喊得这么响……没准就把她吵醒了呢?

第37章 叁拾柒

‘让严汐出来透透气’是个不错的建议,王齐恩很感谢余福生的好意。余福生也不只是说说而已,他懂木匠活,得空时在船尾找了个地方,用长凳和木板给严汐拼了张躺椅。

到了晚上吃饭的时候,男人们一商量,都认为老通的舵楼上面最适合晒太阳,视野也开阔。老通二话没说,吃完后回舵楼,顺便就把躺椅也扛上去了。

第二天早上,王齐恩给严汐擦干净脸和手,穿得暖暖的,抱着她走上了舵楼。

老通的年纪大,话不多但做事周到,除了按照王齐恩的吩咐在躺椅上铺了厚褥子,还用麻布帘子把临风的一面拦起来了。一眼看过去,严汐那位置跟太君的宝座似的,虽谈不上体面却十分暖心。

王齐恩安置好严汐,不舍地再看看她。在屋子里闷了几天,严汐的脸更显白了,像半透的澄面捏出来的水晶人。严汐虽然一直没醒,却没有病人那种憔悴的样子,也没瘦,正是这种还不错的状况给了王齐恩一些信心,不至于在胡思乱想中失去理智。

老通站在一边看着他们。年轻人新鲜动人的情愫像朝阳下闪闪发光的露水,无声也显眼,老通品着这滋味,觉得自己又老又木的心跟着轻快起来了。他想着:王大人原来是司库,严姑娘似乎也是大家出身,现在他们有了这种非同寻常的关系,姻缘的事肯定没跑了……

王齐恩给严汐系紧斗篷,从她身边站起来,对老通一笑,老通赶紧点点头,“大人放心,我会好好看着她。”

等王齐恩下去了,老通觉得不对。他在这儿陪着严姑娘算什么?让王大人在下面边划着桨边担心,这不是傻吗?

老通看一眼严汐没事,赶紧跟下去,在甲板上拦住王齐恩道:“大人,照顾病人的事我不懂,您请上去。”

王齐恩道:“掌舵的事我不懂。”

老通非常执着,“这简单,内河道里直来直往,现在路上跑的船也不多,您待在上面稍微看一眼就行。走,我说给您听。”

王齐恩又被拉上去了。听老通三言两语说完后,他试着推了两把舵,的确不复杂,于是由他顶了老通的位置。

太阳暖洋洋地照在货船上,到处闪亮亮地透着朝气。严汐安然地待在舵房外面的窗户下头,王齐恩侧身坐在窗户里头,一手扶着船舵,另一边胳膊搁在窗沿上,带着点笑意从上头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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